人各有萌,缘来则聚。

[楼诚][AU]《殊途同归》第十五章【待到春日到来】

#楼诚#《殊途同归》第十五章【待到春日到来】

 

by 阿不

 

明楼坐在楼梯上,脚边放着那个装着假图纸的行李箱。

他在等一个电话。

电话机扯着线,就搁在台阶上。

若是大姐还在,肯定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她是最讨厌家里弄得乱糟糟的。

不过幸好,大姐现在不在这里,而是在纽约,和明台在一起,非常安全。

说起大姐,前几日明台给他打了电话,说一切都已经安顿好了,请他放心。

明台同时在电话里告诉他,说大姐挂念他们两个,问他们几时能到纽约。

很快,他这么回答。

明台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明楼怕现在告诉他,他会不小心让大姐知道。

而明楼没办法现在就让大姐面对事情的真相。

明镜这生所期所盼,不过是明家人平安团圆,而明楼不忍撕碎她这个唯一心愿。

很久以后,等到战争胜利,若能找到恰当机会,他叫阿诚到那个时候再告诉他们关于他早已牺牲的事实。

但是不是今天。

今天,是他的魔术最终展示于人前的时刻。

不可逆转,不可更改,没有回头,没有后退。

唯有一往无前。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今天早上起来,阿诚亲自为他穿了西装,打了领带。

他想自己来,可是阿诚说:“大哥,最后一次了,让我来吧。”

于是他就没有再阻止了。

从那日同床共枕之后,他就避免再和阿诚有更多的温存。

因为留恋越多,前行的脚步就越是迟钝。

因为余温越暖,对被留下的那个人就越是残忍。

他要留给阿诚的不是一道锁,将阿诚困在属于自己的记忆里。

他要留给阿诚的是一扇门,阿诚可以走出去,继续前行,看新的风景。

晚上邮差来过之后,阿诚就拎着收拾好的行李出门了。

“大哥,我走了。”经过他面前的时候,阿诚这么说。

“好,”明楼点点头,“我等你电话。”

看着门在阿诚背后关上,明楼不禁想起昨天晚上,他们两个坐在楼梯台阶上,看着这个空荡荡的家。

“大姐他们一走,这个家就剩我们两个人了。”阿诚说着,环顾了一下偌大的明公馆。

“有点冷清?”明楼问,然后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冷清。”

阿诚看着明楼:“过了明天,等我一走,就只剩大哥一个人了。”

“是啊,”明楼说,“等到我也走了,这座明公馆就真的空了。”

现在这个家真的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了,明楼想。

可是明明是静寂的室内,却似乎仍有昔日欢声笑语回响其间。

阿香的饺子,明台的碎碎念,就连大姐的马鞭,突然也变得让他无比怀念起来。

电话铃突然响了,把明楼的思绪从往日回忆中拉回。

看了看表。时间正好。

明楼接起来。是阿诚。

“给南田的电话打了吗?”他问电话那头。

“打好了。”阿诚说。

“好。”明楼点点头,“等到了纽约,见到大姐,知道怎么说话吗?”

“知道,”阿诚说,“就说组织上要求你继续潜伏,做情报工作,所以你隐姓埋名,去了重庆。若是报纸上登了你的死讯,就跟大姐说那是你诈死的消息。”

“知道就好。”明楼说,“那就赶紧去机场吧,不要耽误。”

“知道。”

“我挂了。”明楼说着,就要挂下电话。

“别挂,大哥。”电话那端,阿诚听起来有点哽咽。

阿诚想要再听听自己的声音,明楼知道。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想要跟阿诚多说说话,一句也好。

人生一场,相逢相识,相知相爱,却不得相守相伴,却偏要相忘相分。未免憾事。

可是唯有如此。为了这场胜利,为了这片土地,唯有如此。

亲情也好,爱情也好,曾经欢乐的日子也好,就连自己这条命也好,都必须舍去。

王天风说:今日要走这不归路,明楼你就好好地走。他日我若殉国,我们再饮黄泉道中。

明楼并无后悔,亦无遗憾,他不求后人知晓他的名,但求今日死得壮烈,无愧于心。

可若说真有什么遗憾,便是阿诚。

没人知道,自己是多么想陪伴那个人走完这一生,牵着那个人的手,永远无须放开。

想到这里,明楼不禁也有点感慨,红了眼眶。

但是他不能流泪。他若是流泪了,要阿诚怎么承受。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他只是说,“阿诚,今天大哥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从今往后,你好好的。还有,记得,抗战还没有胜利,任何地方都可以是我们的战场。只要相信我们的信仰,只要坚持走下去,这条道路就一定会通往胜利。”

电话那头大概沉默了好几秒,才听到阿诚的声音重新又响起来。

“我一定记着大哥的话。”

“好。”明楼说,“走吧,我挂了。”

明楼不想说再见。因为若活着,就一定会相见。

若死了,也不过青山处处埋忠骨。

就像是于曼丽说的:死得其所。

明楼挂下电话,然后拎上行李,走出明公馆去。

王叔的车子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明楼回头,最后一次看了一眼背后这座明家老宅。

这座见证了中国百年历史的明公馆就在凄风苦雨之中,他走之后,便再无一个故人。

但是明楼想,终有一天,这个地方会有新的住客,花园里会开出新的牡丹,泥土里会长出新的兰草,会被新的阳光照耀,驱散这黑暗的夜。

……终有一天。

他坐上汽车。

“走吧,王叔,”他说,“去码头。”

 

+++

 

明楼在码头上踱步。

船已经到了,他看了看手表。

南田洋子比他想的要来得晚了,明楼有点担心计划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这个时候,远远亮起了车灯,光线刺破了冬夜的迷雾和漆黑。

终于来了,明楼松了口气。

但是待到汽车驶近,他发觉出来不对。

——只有一辆车子。

如果是南田洋子来了,不可能只带这么少的人马,他想。

车子停下来。跳下车来的是郭骑云,快步走到明楼面前。

“怎么是你?”明楼惊讶地看着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骑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上面写着王天风的名字。

“这是毒蜂走的时候给您留的信。”他把信递给明楼,“毒蜂说,您看了信,就什么都明白了。”

明楼快速展开了信,可是只看了两行,却突然觉得有点站立不稳。

明楼一把揪住了郭骑云的领子:“他怎么可以这么做,那个疯子怎么可以这么做?”

郭骑云不敢看明楼,只是看着远处江上墨色的波涛。

“长官说,是为了胜利。”郭骑云回答。

不,明楼想,这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阿诚居然和王天风联合起来将他诓入局中,而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察觉。

王天风的信中写道,就在他和阿诚为了最后的计划发生争执他以为阿诚负气出走的那天,阿诚其实去找了王天风。

原来,就连负气出走也只是伪装而已。

死亡之局已经定下,不可更改,可是阿诚依然没有放弃。

“我有一个将计就计,”他对王天风说,“但是我需要你的配合。”

王天风背着身不理他:“我跟你大哥从蓝衣社那会儿就认识了。至于你,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听说你之前在军校的时候一直输给我大哥,难道你就不想好好再跟他比试一次吗,靠着你自己的力量来夺一次军校第一的名头?”

王天风笑了:“那家伙还真是什么都给我往外说啊。”

然后他转过身来看阿诚:“不过你居然想要用私情打动我,你还真是看错我了。”

“那我们不谈私情,就谈大义。”阿诚说,“我大哥是军统秘密情报部门的重要力量,若有什么方法可以完成此次的计划,又不用牺牲掉他的性命,难道不值得一试吗?”

王天风坐下来:“你说,我姑且听一听。”

于是阿诚也坐下来。

“按照大哥本来的计划,最后一天他会要我打电话告知南田关于他乘船的码头和出发的时间,然后让南田故意截住他。我就反其道而行之,”阿诚说,“到了最后一天,我依然会给南田打电话,但是我要告诉她的不是大哥的行踪,而是我自己的行踪。我会告诉南田,明先生发现了我的背叛行为,因此要杀我灭口。所以我为了逃命,只好慌不择路地逃出了明公馆。为了怕南田弃我于不顾,不肯出手搭救,我得带上一点保命的东西。刚好在这个时候,邮差来送信,我在门口截住了邮差,知道了信的秘密,因此拿到了那张战区图。为了战区图,南田没有办法,一定会带着手下来找我。”

“可是,南田不见得一定会相信你手里的图是真的。”

“不,南田会相信的,因为我也要给她变个魔术。”阿诚说,“这个魔术就是我自己。”

这个魔术阿诚从第一天就开始变了,从第一天披上他的伪装开始。

阿诚曾在无意中结识过金林福——上海滩最有名的魔术师之一。

金林福身材臃肿,腿脚不便,总是穿着宽大的长袍,拖着脚走路,一边走一边喘。可是他有一个绝招,叫做大变鱼缸。沉甸甸的鱼缸,装满了水,里面几十条鱼,都是活的。当金林福在舞台上将它变出来的时候,总能引起满堂喝彩。

这个魔术其实很简单。金林福上台之前,会把鱼缸固定在双腿之间,用两膝夹住,然后用他飘逸的长袍遮挡,无论是走路,还是表演,都不会让观众看出其中破绽。

这个魔术同时也非常难。而且这种艰难,不可为常人想象。为了变这个魔术,步伐矫捷身姿灵巧的金林福一辈子都在扮演一个肥胖臃肿腿脚不便的人,无论是在舞台上,还是在舞台下。

金林福就是他的魔术本身。

而阿诚也一样。

一直以来,他都在扮演一个利欲熏心,厚颜无耻又贪生怕死的人。

这个世道里多的是像他这样的小人物,一点也不稀奇。

他们落在上海这座彷如漂在水中的城市里,就像是一粒灰尘落在汪洋上。那股子醉生梦死苟延残喘的气氛,和这个光怪陆离风雨飘摇的城市正合适。

而南田自以为看透了像他这样的小人物。

所以,当南田最终发现属于他的“鱼缸”的奥秘的时候,一定会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吧。

在他浓墨重彩的伪装底下,是信仰,是勇气,是鲜红如血的赤子之心,还有,可以为之舍身的爱。

——这就是他“最后的魔术”。

“南田自以为了解我,也认为像我这样惜命苟活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去赌的。因此我就把我自己的命摊在牌桌上,赌她肯定入局。”

“你要我怎么配合你?”王天风问。

“首先,帮我准备一份和要给我大哥的假图纸一样的图纸,然后在万航路附近帮我安排一处房子,那里离大哥乘船的码头远,可以防止南田碰巧撞上大哥。哦,对了,房子里要有保险柜,带密码锁那种。还有,帮我准备炸药。”

王天风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阿诚的意图。

当南田接到阿诚的电话,虽然懊恼着让明楼这条大鱼跑掉了,但是首先,她必须力保拿到战区图。

因此,她一定会舍弃搜索明楼,而抢先去搭救阿诚,以赶在明楼手下的人之前拿到图纸。

而当她赶到阿诚电话里说的地点的时候,会看到万航路那处房子发生爆炸,气浪冲出窗口,震碎了所有的玻璃。

冲入屋内,她会发现阿诚的尸体。

可是如果要杀掉一个人,枪就够了,根本不必动用炸药。

除非,那些杀人者是要破坏掉什么他们无法带走的东西。

然后,南田会成功地找到那个已经因为爆炸气浪扭曲变形的保险柜。

……里面,躺着被保护完好的那张图纸。

明楼说过,南田多疑又刚愎自用。

既然她不相信那些送到她手上的东西,阿诚就让她自己来寻宝。

“你怎么看?”阿诚问王天风。

“可行,”王天风点头,“更改过的计划的胜率就跟明楼原来的计划差不多高。”

“那就行了。”

“不行,”但是王天风说,“别忘了,你还得搭一条命进去。”

“我知道。”阿诚点头,“可是大哥的命比我重。”

“你错了,”王天风摇头,“所有人的命都是一样重的,因为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于曼丽只有一条,你也只有一条。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是只要还有一点希望,我就不想把大哥填进去。”

“哦,我明白了,你不想把你最爱的人填进去,却想把他最爱的人填进去?”王天风说。

阿诚不说话。

良久,他才开口:“你都知道了?”

“在我面前,你还是嫩了点。”王天风说,“就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那个热乎劲儿,我得自戳双目我才看不出来。”

然后王天风叹了口气。

在王天风还是他教官的那些年,阿诚见过王天风铁血手腕,草莽气概,恶言恶语,如癫如狂。阿诚唯独未见过王天风叹气。

“还在一起执行任务的那些年,明楼曾经告诉过我,他心里有人。我想那是一个比他的命还要重的人。现在,我却要帮忙把这个人送上不归路,我想明楼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那你就告诉大哥,是为了胜利。”阿诚说,“为了胜利,无论舍得两个字有多么痛,也必须舍得。”

王天风终于答应了,还把在屋外站岗的郭骑云叫进来,让郭骑云在自己离开上海回去重庆之后,一切听阿诚指挥行动。

出来的时候,是郭骑云送的他。

“今天我突然觉得好像我不曾认识你。”郭骑云说。

阿诚停住了脚步,回头看郭骑云:“怎么了?”

“我觉得……好像这么多年我都被你骗了。”郭骑云挠了挠头,“就连在我这个战友面前,你都戴着你的伪装。”

阿诚看着郭骑云:“为了补偿你被骗这么多年,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问吧。”

郭骑云想了想:“其实你的那些个莺莺燕燕都是不存在的吧,其实你爱的另有其人吧。”

“啊,就问这个?”阿诚失笑,“你不问问别的?”

“什么别的?”

“你不问我是姓国还是姓共?”

“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要死了。”郭骑云说,“再说了,姓国也好姓共也好,我们都是姓中,中国的中。没了这个中,我们都是无姓之人。”

阿诚看着郭骑云。他们战友一场,却碍于自己的身份,这么多年从来无法坦诚相见。

但是此时,阿诚却觉得他们终于达成了某种无需语言的互相理解。

“你别不做声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郭骑云推了他一把。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是也从来没有告诉我你的女朋友是大明星李小凤嘛。”

“我,我这不是怕你小子又各种调侃我嘛。”郭骑云说,“不过现在你反正也知道了。你呢,你喜欢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阿诚笑了。他没有回答郭骑云的问题,却突然大声念道:“我要你活着,在我沉睡了等待你时,我要你的耳朵继续听着风声。”

“什么跟什么嘛。”郭骑云皱眉。

“我大哥说了,要有文化,要多读书看报,你看看,大老粗就是不行啊,诗都听不懂。都不知道你女朋友怎么忍得了你。”

“不用你操心,我跟我女朋友好着呢。”

阿诚还想调戏郭骑云两句,但是看了看表,却打住了话头。

“我得走了。回去太晚了,怕我大哥起疑心。”

然后他在茫茫夜色之中冲郭骑云做了一个谢幕姿势。

“你啊,有什么问题,下辈子要记得早点来问我。”他说。

“滚滚滚。”郭骑云说,“不说就不说。下辈子也别让我遇见你,烦人。”

阿诚笑起来,也不跟郭骑云道别,转身就走。

路还很长,但是他脚步欢快。

现在他要回家,他要回到明楼的身边去,然后他要吻他。

他要拥抱他,和他双手交握,肌肤相亲,抵死缠绵。

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想,但是足够他用全部生命来记住明楼。

……然后至死不忘。

他曾经那么盼望,能够遇到那样一个人,双手炙热。而那个人的灵魂也和双手同样炙热。

那么就把自己的手交给他,任他驱使。

那么就把自己的腿交给他,为他奔波。

那么就把自己的命交给他,作他盾牌。

那么就把自己的心交给他,无悔无改。

他没有想过,他竟然可以真的遇到这样一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叫明楼,是他所爱之人。

阿诚又想起了那首诗,那首他无意之间读到的诗:

我要你活着,在我沉睡了等待你时。

我要你的耳朵继续听着风声。

……我要我所爱的人继续活着。

 

+++

 

我说过的,计划不执行到最后一步是不知道结果的。王天风在信里写。

明楼,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但是你必须接受。然后王天风写道。因为阿诚已经选择了他的道路,把另一条道路留给了你,你就必须走下去,为了胜利。

明楼把信捏成一团。

“不行,我要回去找他,我要制止他这种愚蠢的行为。”明楼说。

可是郭骑云拦住了明楼。

“报告长官,一个小时前万航路的面粉厂爆炸,屋内无人幸存。”他敬了个礼,大声道,“明诚同志……已经牺牲。”

一声巨雷,仿佛在头顶炸开,明楼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头痛得仿佛有一把刀在刮,明楼脚步踉跄了一下,努力维持自己的平衡,才能不让自己就这么倒下去。

这不可能,他想。

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前,明楼还和那个人通过电话。

他还对那个人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他说,阿诚,今天大哥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他说,只要相信我们的信仰,只要坚持走下去,这条道路就一定会通往胜利。

“阿诚……”当这个名字从他绞痛的肺里溢出,明楼再也支持不住,用手撑住了自己的脑袋。

“长官,请节哀。”郭骑云也不好受,然后他仿佛想起什么,从腰间取出别在那里的东西,递给明楼。

“长官,这是阿诚托我转交给你的。”

那是一副手套,明楼低头看着。就是冬至第二天,他买给阿诚的那副。

他终于明白,那天晚上阿诚回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戴手套。

因为他已经把手套交给了郭骑云。

因为在那天晚上,他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阿诚还有一句话要给长官。”郭骑云报告。

“说。”

“他说……要您一定记得大姐的话。”郭骑云逐字重复着阿诚的最后遗言,“您必须活着。”

手套都快被明楼捏碎了。他举起来,看着,泪却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那里早就不再残留任何属于那个人的温暖气息,可是明楼却用它们覆盖住自己的脸,然后把所有哽咽都埋在里面。

郭骑云陪他站在夜色中,看他从哽咽到嚎啕。

末了,他说:“走吧,长官,毒蜂会在重庆接应您。抗战还未胜利,还有更艰难的战斗在等着您,您要保重自己。”

明楼上船的时候,郭骑云向他敬了一个礼。

当船起航,追逐碧涛驶向远方,郭骑云看到明楼就站在船头,头发在夜色里被吹乱。

他不知道明楼此时此刻在想什么。明楼看起来怅然若失,神情恍惚,和自己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长官并不相像,仿佛他有一半灵魂已经不在,遗失在了上海这苍茫晃荡的夜色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郭骑云突然想起了阿诚从未告诉过他名字的那个人。

……那个阿诚深爱的人。

 

+++

 

“我挂了。”明楼在电话那端说。

“别挂,大哥。”而阿诚说。

他只是想再听听那个人的声音。听他叫自己阿诚,说自己没大没小,或者只是绽开眉眼,笑声在喉咙里轻轻回响。

他不怕死,他怕的是永远也再见不到那个人。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然后他听见明楼说,“阿诚,今天大哥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从今往后,你好好的。还有,记得,抗战还没有胜利,任何地方都可以是我们的战场。只要相信我们的信仰,只要坚持走下去,这条道路就一定会通往胜利。”

阿诚死死咬着自己的指关节。

明楼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仿佛烙在他的心上,炙热滚烫,烫得他想要掉眼泪。

他多么想要再告诉明楼一次,自己是这么地爱他。

他多么想要再看一眼明楼的样子,即便不能在他身边陪他老去。

他多么想要再帮明楼泡最后一次咖啡,系最后一次领带,在明楼头疼的时候,让他最后一次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抱着他直到他的头痛渐渐过去。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他必须伪装得足够好,才能让明楼不看穿他的计划。

他必须咬紧牙关,才能让自己不会失声泄露情绪。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重新开口。

“我一定记着大哥的话。”

“好。”明楼说,“走吧,我挂了。”

然后电话挂断了,话筒那边传来了嘟嘟的盲音。

大哥,他对着话筒低声喃喃,可是已经再无人可以听见。

虽然没有说再见,但这就是再见了,他想。

曾经他和明楼在不同的道路上走着……直到殊途同归。

而今天,他们共同的道路将再度分岔。

明楼向生,而他向死行。

可是他并不害怕。只要想着明楼前面的路是光明一片,他便觉得无所畏惧。

挂下电话,他走出电话亭,然后走进夜色之中。

这个冬夜就和所有的冬夜一样,冰冷刺骨,寒风猎猎。        

这个冬夜如此漫长,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但是他知道,春天一定就在什么地方,温暖而强大。

他看不到,不代表春天不在那里,不代表别的人也看不到。

春天一定会来的,就像他们一定会赢得这场战争。

因为有千千万和他一样的人,愿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铺成通往胜利的道路,筑出连接春天的坦途。

而待到春日到来……不知道大哥会不会在那片烂漫春色中读书,写字,打球,骑马,拉两段凯旋歌奏,唱一出海晏河清。

这样想着,阿诚不禁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一个人,在没有人的街道上走着,自街灯亮处到黑暗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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