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萌,缘来则聚。

【蔺靖】《诗一行》卷二《四杯酒》之章 其一至四

《诗一行》卷二【四杯酒】之章

 

其一 一杯酒

 

节气历上的春天已经到了,但是金陵的春天却似乎要晚一点。

王庭芳穿着一件紫藤粉黛套锦袍,簪着一枝琉璃挑翠坐在庭院之中。

她才二十刚出头,犹如一枝含苞待放的花信,仿佛只等着第一缕春天的气息,就会蓬勃怒放。

她是去年才入了宫,这一年来,皇上的恩宠自然是不用说的。

入宫没多久,皇上就给她册了昭仪。

在品级上,现在她只比后宫里两个炙手可热的人物,静贵妃和越贤妃差了一两个品级而已。

更重要的是,她还年轻。

新年之前,西域使者曾到金陵来拜见大梁皇帝,带来了三件进贡给皇帝的宝物。

葡萄美酒夜光杯,玲珑剔透玉扳指,翡翠流霞芙蓉锦。

这里面最最精致贵重的便是这夜光杯,杯子通体镶嵌满了金红和翠绿的宝石。和夜光杯一比,另外两件宝物就逊色得多了。

可是皇上把夜光杯赏给了她。另外两件玉扳指和芙蓉锦则给了越妃和静妃。

越贤妃据说年轻的时候是一位出尘脱俗的大美人,曾经宠冠六宫,她的孩子还被立为太子。虽然现在太子被废,但是她却依然把持着贤妃的位置。而且皇上怜惜其与子分离,深宫寂寞,也会时常去看望她一下。

静贵妃是医女出身,姿色平凡一些,但是好在性情温顺,不争不抢,再加上她经常会配些药膳和药酒讨皇帝开心,皇上倒也经常喜欢她那里的清净。

再加上,她的儿子靖王,据说就要被封为太子了。

比起誉王死后日日枯灯青殿吃斋念佛的皇后,和太子被废在朝中失去了势头的越妃,倒是这个静贵妃要得势得多了。

可是世事多变,最后到底如何谁又能知道呢,王庭芳想。

据说那个靖王生性太过耿直,本不讨皇上喜欢,只是因为太子被废,誉王已死,剩下的皇子里没有可担当大任者,再加上靖王通过那个梅长苏的帮助,在朝中积累了一些势力,无奈之下,皇帝才选了靖王。

可是现在梅长苏已经死了,皇上身体仍然康健,而自己又怀上了龙种……

突然王庭芳叹了口气,眉头忍不住拧了起来。

本来自己有父亲在朝中帮忙,牵线搭桥巩固人脉,未来自己一旦诞下龙子,势力倒也不一定输给那个靖王……可是谁想,父亲竟然会因为一个她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书生的死被送进了刑部。再加上弟弟又不争气,眼看着王家就要这么在朝中失势,她还怎么坐得住。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把父亲从刑部放出来。

王家本是百年世家,父辈又功勋卓著,再加上父亲已经年迈。

其实出不出来,只要有人向皇上说一句话而已。

可是这句话她自己不能说。她必须避嫌。

但是她自己不能说,却有人能说,比如那两位和这件事完全无涉的王妃。

正是因为这件事,今天她在后花园里摆了这桌开春宴,便是要和这两位王妃亲近关系,搏一些她们的欢心。她还把皇上赏赐给她的夜光杯也带来了。她想着,如果哪位王妃喜欢,她便把做小伏低,把夜光杯送给她。夜光杯虽然珍贵,但是总没有自己的父亲的命和自己孩子的前途来得珍贵。

可是夜光杯只有一个,那么越贤妃和静贵妃,谁是那个她可以拉拢的人呢。

正想着,婢女来报:

越妃娘娘,静妃娘娘驾到!

王庭芳赶紧起来整理了一下首饰衣装,硬是挤出一个笑容,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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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蔺晨问。

“然后王昭仪便死了。”萧景琰说,“死因是一杯毒酒。”

“那么是杯中有毒?”

“可杯子是陛下亲赐的夜光杯,王昭仪自己带来的。谁会在自己带来的杯中下毒毒死自己呢?”

“那么是酒中有毒?”

“不可能。”萧景琰斩钉截铁道,“因为酒是我母妃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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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萧景琰一直往宫里跑,便是因为这桩毒酒案。

皇帝的两位王妃和一位新孕的昭仪在皇宫里赏春喝酒。

青天白日下,昭仪就被毒死了,一尸两命。

皇帝震怒,命令悬镜司彻查此案。

毒倒是查清楚了,是一种叫做玉虫香的毒。这种毒非常精贵,本来微量是用来做药引入药的,可是用多了就凶狠得紧,可以要人命。

查不清楚的是,毒到底是下在什么地方。

宴会当日,王昭仪带来皇帝新赐的夜光杯,说是要送给两位姐姐,可是静妃不肯要,说是自己吃穿用度都很简朴,平时并用不上如此华贵的杯子。越妃也不肯要,说这夜光杯是皇帝特别封赏给王昭仪的,应该珍惜才是,不好随便转赠别人。王昭仪这才打消了念头。

三人闲话说到兴头上,决定要行酒令。谁若是输了,便喝一杯酒。

最开始静妃带来的是香露冷凝酒,具有美颜润肺之功效。可是越妃说,王昭仪新孕,喝冷酒不好,静妃便撤了去,又换了去寒暖身的热药酒来。

王昭仪便是用夜光杯饮下这热药酒后中毒身亡的。

所有人都知道,杯子是王昭仪自己准备的,而酒是静妃带来的。

酒壶里的酒是没有毒的,因为所有人都喝的是酒壶里的酒。所以越妃和静妃的酒都没有毒。……却偏偏王昭仪的酒里有毒。

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毒原来就在夜光杯中,或者,静妃在转身倒酒的时候偷偷给王昭仪的杯子下了毒。

悬镜司暂时无法查清。或者说,悬镜司暂时不敢查清。

一个是皇帝新故的宠妃,另一个是未来太子的母妃。

皇帝大怒:你们这些个没用的东西!

他要众臣举一人来,一个真正能办事的人,来调查此案。

刚刚因为跟王家解除了婚约接回了女儿而心安不少的吴尚书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在碧玉山庄抓住了“鬼”揭开了三年前那桩谜案答案还在御前受过封赏的人。

“蔺晨?”皇帝还记得这个人。

前些日子,就是这个人破了金陵三年前的那桩温家女儿旧案。

本来这种案子,若是没有闹大,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毕竟,王家他还打算留着来平衡靖王势力的。可是蔺晨把案子破了,靖王又着刑部公开审理,这下金陵人尽皆知,就连接头说书人也重新编了段子,他就不好再从轻发落了,只好把王珏羁押在刑部。

他知道王庭芳整日愁眉不展,就是在为了王珏的事情忧虑。他本来想着,先羁押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也许再想个办法让王家立功,然后重新让王珏官复原职。

只可惜,王珏还没有放出来,王庭芳却已经死了。

每每思及,他便心绪难安。

他挥手,示意高湛:“召蔺晨进宫觐见!”

此时靖王正在府里,因为这桩毒酒案头痛不已。

当他打开第二个锦囊,忽闻高公公派人传皇帝旨意。

他惊讶地看着手里的锦囊。……皇帝的旨意竟和小殊的建议不谋而合。

而此时,蔺晨正骑着他的“汗血宝马”慢吞吞地在金陵城外行走。

他望着碧云轻悠悠,想着归家路千里……却突然莫名打了一个喷嚏。

 

 

 

其二  玉虫香

 

“静妃娘娘这里好多医书。”

蔺晨踏进了静妃的别院,便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虽然毒酒案还未查清,但是静妃肯定是首要嫌疑人。

在真相大白之前,静妃已经被皇帝禁足于她自己的别院,无理由不得外出,所以蔺晨只好亲自来拜访。

“比起琅琊阁的藏书不过是九牛一毛吧。”静妃一边差婢女红钗给蔺晨倒茶,一边道。

蔺晨感兴趣起来:“怎么,静妃娘娘也对琅琊阁的藏书库知道一二?”

“入宫之前,我也曾跟随父亲行医乡野,遇到一些疑难杂症,总是恨自己医术浅薄,也曾遥想若自己能有缘一睹琅琊阁所藏的医书,大概可以为那些患病的乡民百姓做得更多吧。”

“难得静妃娘娘有一心为民的情怀。”蔺晨说,“不如有空我便让人从琅琊阁送些医书来给娘娘看看。”

静妃笑着摇头。

“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便是有再高的本事,也是一无用处。再说了,宫里的医药事情由太医院管着,我总不能抢他们的饭碗吧。现在在这皇宫里,看看医书也只是解解闷罢了,能做的就只剩一些操持汤羹药膳的事了。”

“所以那日的药酒也是静妃娘娘亲自调制的?”蔺晨接过红袖递过去的热茶,问。

“没错。”静妃说,“初春虽至,冬寒未退,长久在庭院里坐着,身体容易阴湿,若说是我和越妃倒还好。可是王昭仪新孕,喝冷酒不好,所以我才撤了冷酒,换了热药酒。”

“原来如此。”蔺晨俯视着院内,“静妃娘娘似乎不曾养猫猫狗狗。”

“怎么了?”

“来拜会静妃娘娘之前,刚刚被陛下和越妃叫去问话,问我对案情怎么看,结果我看越妃抱着的那只波斯猫颇可爱,逗了一逗,结果你看。”他将手臂伸给静妃看,上面有明显的几道抓痕。

“哦,那只翡翠兰黛啊,那是越妃的宝贝。”静妃笑了,“我倒也不讨厌猫猫狗狗,只是怕他们踩了院中栽种的花草,才没有养。”

“看来静妃娘娘很爱护院中花草。”蔺晨说。

“闲来无事,便种点药用植物,已经成了习惯。这里每一株都是我亲手栽的,”静妃说,指着正在院里洒水的婢女绿袖,“平时里她们也会帮我洒水除虫。”

“哦。”蔺晨点头。

“蔺先生一直在观赏院落,其实是在暗中观察我的院子里偷偷种了玉虫香对不对。”静妃说。

“哎呀,被静妃娘娘看破了,惭愧惭愧。”蔺晨说,“我心里绝对相信娘娘,只是查案所需,希望娘娘不要心有芥蒂。”

“景琰是我的儿子,自然偏帮我,认为罪不在我。但蔺先生是来查案的,当然要公正办事。我倒是希望蔺先生查,只有早日查清真相,才能早日了结此事,也让王昭仪安息。”静妃说,然后赞赏地看着蔺晨,“先生果然是个办事叫人心安的人,怪不得近来景琰每次来我这里,总是忍不住说到先生。”

“我?”

“是啊,他说先生看起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其实粗中有细,聪明过人,能在沧海三千里拾起一根掉落的银针。”

“哪里哪里。”蔺晨说,却忍不住心情大好。

他这人吧,特别不经夸,吃软不吃硬的。

这个萧景琰,原来也在背后夸我,蔺晨想。

这点出息!你倒是当面夸夸我啊。

“那静妃娘娘,您便与我说说那日事情的经过。”蔺晨说,“虽然我刚才从越妃口里听了一遍,但是古人说了,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还是得请您再说一遍。”

那日她们行着酒令,数王庭芳赢得最多。

王庭芳本来天性聪慧,又是世家的女儿,经常在家吟诗作赋,最擅长这个。

到了三轮过,王庭芳一局未输。

但是王庭芳本来就是来和另两位妃卖好的,不能总赢。

到了第四局,她故意输给了静妃,便罚她和越妃各喝一杯。

结果她刚刚举起夜光杯,越妃便握住了她的杯子:

“妹妹你新孕,想想喝酒还是不妥,不如你这杯,姐姐也代你喝了吧。”

“这怎么使得?”王庭芳摇头,“我平时多受姐姐照顾,怎么还能让姐姐帮我喝酒。再说这药酒本来就是养身为主,酒精寡淡,不碍事的。”

可是喝下去没多久,王庭芳便突然咳嗽起来。

她的两个婢女还道她是在外面坐久了,受了风寒。正要给她披衣,突然她便卡住了自己喉咙,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静妃。

“酒里,酒里有毒……”

只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句话,王庭芳便口角溢血地倒了下去。

 

+++

 

玉虫香是稀少的毒药,宫中没有,蔺晨猜测是从外面流入宫中的。

第二天他便上街晃荡,打算去追查玉虫香的踪迹。

萧景琰和列战英和他一起去了。

只见蔺晨东拐一个弯儿,西拐一个弯儿,突然面前豁然开朗,竟然进了一个热闹的市场。

“这是什么地方?”列战英颇新鲜。

“咱们金陵的药草黑市啊。”蔺晨说,“哎,我先说好啊,我带你们来了,你们可不准取缔它,不然我上哪里买稀奇古怪的药去。”

“知道了,我们只是来暗访的,不是来砸别人饭碗的。”列战英道。

“对了,先生对金陵的黑市怎么一清二楚?”然后他问蔺晨。

“你想想我是搞什么的。”

“包打听?”

“怎么说话的?我那叫情报中枢。”

“我这不是跟着先生久了,嘴也学坏了一些。”列战英笑了。

两个人说话间,萧景琰没有打断他们。

蔺晨回头,看见萧景琰正跟在身后,眉头紧锁,似若有所思。

自从静妃出事之后,他便是这个鬼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看他面无表情的那个样子,蔺晨觉得自己更喜欢看萧景琰笑一笑。……恼一恼也行。

那天他们从碧玉山庄回去,人生从来沾床就睡的蔺晨,第一次有点失眠了。

萧景琰立于台阶之上的那个孓然身影就在他的脑子里,久久不去,让他在黑夜里睁着眼睛,枕着手臂躺在客栈的床上。

窗外月光如雪,让蔺晨特别想要喝酒舞剑。

酒能忘忧,剑可斩愁。

那干脆一剑划破那金装玉裹的笼子,让这虚伪的繁华盛景袒露成雪一样的萧索寂寞。

可是蔺晨最终还是没有舞成剑。

那个客栈呢,不止禁止系马,还禁止舞剑。

不过管他呢,蔺晨又想,反正他和萧景琰,他们两个也不熟。

“你看!”这么说着,他突然递了一个什么给萧景琰,把正在出神的萧景琰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萧景琰看着蔺晨手里的东西,“玉虫香?”

“对了。”蔺晨说,看见萧景琰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哎,明明说了不熟……你说,他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呢。

“这便是玉虫香?”列战英立刻满是兴趣地凑过去,“但是怎么不是虫子?”

“很多人听得玉虫香有个虫字,便以为是虫子。错。有一种植物叫做飞玉花,它夏天可以用来避虫子。大家就奇怪为什么,然后就发现原来是这种植物是有毒的,所以不招蚊蝇。而这种毒主要是由它的根生产的,人们把它的根挖出来,发现长得就像虫子的形状,便叫了这个名字。还有些人以为玉虫香有个香字,就以为玉虫香很香,还是错。玉虫香是没有气味的,你闻闻。”

列战英凑过去闻了闻:“真是名不副实,玉虫香三个字里有两个字不搭边,就第一个还算搭边吧,你看这青白透亮的颜色,确实跟玉有点像。”

“不过有一件事我觉得奇怪。”蔺晨说。

“蔺先生有什么奇怪的?”萧景琰问。

“哦,可能也没什么,只是我想多了。但是我想,能用的毒物那么多,为什么非要用玉虫香这种稀少的毒物?比如说我,如果我下毒,我就用砒霜,”蔺晨举例道,“砒霜哪里都有卖,一般人家都在买,用来药老鼠药虫子的。量足价廉物美,流通还大,你要是想追查起来,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追查起。”

“那先生觉得为什么凶手要用玉虫香这种珍稀的毒药?”

“嗯……或许是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蔺晨说,“比如说,有个地方叫做毒心谷,那个地方专门做奇门毒药,在江湖中名声大噪。”

“我不明白,”列战英问,“难道最好的毒药不是那种见血封喉,一瞬能够致人死地的毒药?”

“你看看你,武人思维,”蔺晨说,“对那些喜欢用毒的人来说,最高明的毒药是要让人慢慢地死而且知道永无可解的毒药。这就叫不得死,不得活。”

“比如说,这世上有一种毒药,叫做销魂蚀骨,服下之后,从生到死,一共七日,没有解药。一日你的眼睛便看不见了,二日你的耳朵也听不见了,三日你哑了有口也不能言,四日你的感官尽失,闻不到也尝不到味道。五日蚀骨,你武功尽废。六日销魂,你前尘尽忘。待到第七日,你就变成了一个活死人,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记不得,然后你便这样茫然地死了。”蔺晨说,“不过也许,对中了这种毒的人来说,死才是一种解脱吧。”

“好可怕的毒药,”列战英眨了眨眼睛,“那我可得小心点。”

蔺晨瞅了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能中这种毒啊?”

“怎么?”

“这种毒药价格物以稀为贵,千金也不过能买这么一点。”蔺晨拍拍他,“放心吧,用来对付你,贵了。”

列战英生气:“殿下你看他,居然说我的命不值钱。”

但是还没等萧景琰给他做主,蔺晨已经大笑着摇着扇子走到前面去了。

结果蔺晨他们在黑市里查了一圈,竟然一无所获。

本来玉虫香进价就高,又不好存放,天气凉了还好些,天气一热就容易溶化。

怕砸在手里了,所以买卖玉虫香的摊贩并不多。

“黑市都查遍了,小药铺也都走过了,都说这阵子没有人买过。”列战英说,“奇怪。”

蔺晨看见前面竖立着金明堂药房的大招牌。

“走走走,我们去前面问问。”他扇子一挥。

“先生你在开我玩笑吧,有谁去这种正牌大药房买毒药的啊,要知道啊,大药房买药,每次出货都必须登记在册的。”列战英说。

“既然不用登记的小药铺和黑市摊子都没有,我们才要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蔺晨说。

没想到正如蔺晨想的,还真被他们收获到了。

“听各位客人一说,前阵子还真有一位来买玉虫香的。”金明堂的伙计说着,“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应该是富贵人家的,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她说要买玉虫香去药蛇鼠。玉虫香这么贵,大家都是用来入药用的,哪里有用来药蛇鼠的。”

列战英亮了靖王府的腰牌,伙计便不迭地跑去账房里拿出货册子。

伙计舔舔手指,翻起了登记册,然后他眼睛一亮。

“喏,你看,就在这里。”

果然,金明堂早前出过一次货,就在新年左右。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买玉虫香的姑娘的样子?”蔺晨问。

“记得记得,”伙计有些不好意思,“因为长得很漂亮,所以比普通客人记得些……”

蔺晨便抓过一张纸,照着那伙计说的左画右画。

越画他越觉得有点古怪。画中的女人怎生看起来有点面熟?

倒是列战英突然惊叫:“殿下你看,她不就是静妃娘娘身边的……”

 

 

 

其三  绿袖染

 

“绿袖!?”

皇帝是在越清宫召见的蔺晨。

越妃因为王昭仪之死,一时间又惊又惧,就倏然倒下了,一直卧病在越清宫。

这两日,皇帝经常会过来越妃的越清宫里走动,希望能好好安抚她。

结果蔺晨来的时候,她抱着她的猫儿坐在靠椅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你是说去买毒药的人是静妃的婢女?”皇帝怀疑地问蔺晨。

蔺晨正在出神,高公公赶紧唤他:“蔺先生。”

“是,陛下。”蔺晨回过神来,道,“从金明堂的伙计的描述来看,买玉虫香的人确实是绿袖,但是一切都还未查明,请陛下允许我把绿袖带来询问。”

“高湛,去传绿袖来。”皇帝一挥手。

“陛下,这个……恐怕很难。”

“有什么难的?朕都叫不来一个宫女了?”

“其实静妃娘娘也在找绿袖,”高湛解释道,“本来您让静妃娘娘和她的两个贴身婢女红钗和绿袖在别院禁足,但是今日下午就找不到绿袖了,静妃娘娘不便出来,差了红袖告诉了老奴,让老奴帮着找找,怕绿袖冒犯禁足规矩,有什么行错驰差。”

“这个小婢女,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朕让她禁足期间外出。”皇帝道。

正说话间,外面突然喧哗起来。

越妃放下猫,往外面看着,病恹恹地揉着额头:“吵什么呢吵得我头疼,难道不知道陛下在这里吗,居然敢惊扰陛下。”
“你出去看看。”她差使一个婢女出去看看情况。

不一会儿,婢女回来禀告,说在外面跪着的王庭芳的婢女青梅,说是她家昭仪有冤情,一定要向陛下禀明。

“什么冤情?”越妃说,“她难道不知道陛下已经派了蔺先生在找凶手了吗?”

“可是,可是……她说蔺先生是靖王请来的,难免有失偏颇,她怕她家娘娘冤屈难伸,死得不明不白的。”婢女犹犹豫豫地答道。

皇帝看了一眼蔺晨,又看了一眼靖王。

“把她带进来。”他说。

不一会让,婢女青梅便进来了越清宫。她是从王家跟着王庭芳一起进的宫,刚刚失去了主子,哭了很多天,两个眼睛还是肿的。

她一进来便立刻伏在地上。

“你说你家娘娘有冤?”

“是,陛下,”青梅道,“她是被静妃毒死的,千真万确……”

“不得胡言,真相还未查明。”越妃连忙打断了她。

“小人不敢胡言,”青梅说,“今日我遇到了静妃娘娘的贴身婢女绿袖,她非常惊慌,正在四处躲藏。她说她家娘娘要害她,她必须立刻找个地方藏起来,还问我怎么能偷偷出宫。我便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要报应到她身上了。我一个做奴才的,本不应该妄言主子的事情,可是绿袖那副样子,让我不得不信。如果陛下不信我说的,只要叫绿袖来问话便可。”

“绿袖在哪里?”

“我把她藏在后花园假山那里。”

不一会儿,内卫回来报告,说是没有找到绿袖。

“要么她觉得那里也不安全,就躲到别处去了。但是陛下请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句句属实。”她转头看着高湛,“高公公,你今天不是也撞见了绿袖了吗?”

皇帝看向高湛:“高湛,可有此事?”

“陛下,本来对这种事,老奴不敢妄言。老奴也伴随陛下大半生,只知一心侍奉陛下,对其他宫内纷争并不关心,也无任何害人之心。”

“我知道,啰里啰唆。你给我说。”

“陛下要我说,我只照实说来,不敢有半点隐瞒。”

原来这两天陛下一直往来越清宫,高湛也只得两头跑。

他正想着这桩毒酒悬案,突然有个婢女匆匆忙忙跑过来,一不小心差点撞到了他身上。

高湛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在静妃身边服侍的绿袖吗?

“你怎么跑出来了,陛下不是让你们都禁足了吗?”

“高公公,静妃娘娘要害我,她要毒死我。”绿袖惊慌地说。

这话一听,高湛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什么地方,你这小丫头可不要乱说话。”

“我说的全是真的。”

“你这疯疯癫癫的,再敢胡说,小心惹祸上身。”

“我已经惹祸上身了,我,我要去找地方躲起来。”

高湛刚想再问个清楚,但是她一溜烟就跑了。

“瞧你这慌慌张张的,宫廷内不要疾走,小心冲撞了谁。”他在背后说。

当然,绿袖说的,高湛权当一番疯话。

他绝对不会跟皇帝提起。

毕竟,现在王庭芳毒杀案还未查清真相,静妃正在风口浪尖上。

万一让这些疯疯癫癫的话传到陛下耳朵里,对静妃很不利。

无论如何,高湛都不相信静妃会杀人。虽然这个王庭芳最近深受圣恩,有大臣都在议论,如果王庭芳能够尽快诞下龙子,也许会对靖王的地位是个威胁。

但是高湛在宫里也呆了那么多年,他自己觉得有点看人的本事。他相信静妃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可是现在有人看到了他和绿袖,这番话,他不得不说。

不说,皇帝就会觉得他偏帮靖王和静妃。

皇帝的脾气他了解。一旦知道他有所偏帮,以后他再皇帝跟前就说不上话了。

于是他只好照实说了。

听了他的话,皇帝龙颜大怒。

“给我搜,”皇帝一拍桌子,“给我把皇宫翻过来,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小婢女。”

 

+++

 

绿袖还未找到,皇帝大动肝火。

蔺晨和萧景琰被先行从宫里遣了出来。

蔺晨看见萧景琰走在前面,眉头锁得更紧了。

高公公送他们出去。

“蔺先生要劝劝殿下,不要太过忧心,伤了身体。”高湛嘱咐蔺晨。

“靖王母妃现在身在危机之中,他却不能为她分担分毫,叫他如何不忧心。”蔺晨回答。

“靖王殿下这么想就不对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静妃最大支柱。靖王殿下在朝中是中流砥柱,就算是考虑到他,陛下也要对静妃有所顾虑。”高公公说,“希望殿下忧心静妃,也要忧心自己。”

蔺晨笑了。高公公这么多年顺水顺风,果然是有理由的。好个通透的人。

这要是不在深宫,而在江湖,他至少也是武林盟主顾尊身边的首席谋士花不寻那样的人物。

“哦,对了,我想去绿袖家里查查,看她会不会偷偷跑回家了。我想跟高公公借一块宫里的腰牌,这样他们才会相信我。”他道。

“那有何难。”

高公公简直是宫里的活招牌,不一会儿,就有人给蔺晨送来了他想要的东西。

第二天,蔺晨带上腰牌,便去曹马司借了一匹快马。

他那匹封赏来的“汗血宝马”,他拉去给曹马司新来的主事看了,据说还真是一匹的好马,只是还未发育而已。因为是新品种,又带着西域血统,所以看起来跟中原的马有点不一样,绝不是什么骡子。可是马虽然是好马,蔺晨总不能等它长大之前都不骑马了吧。

于是蔺晨便随便借了一匹快马,便直奔金陵城外。

绿袖家在城外,靠近渭河处。她家原是渔民出身,有一个哥哥是打渔人,她是采珠女。

家里还有一双老父母,年事已高,已经不能工作。两个妹妹,尚且年幼,还不能帮衬家里。

可是有一次她哥哥出去打渔遇到大浪,屈死鱼腹。采珠女的工作不能养活全家,她只得进了宫,好靠宫里的俸银勉强养活这个家。

在绿袖家和她的父母闲话了半日家常,蔺晨知道绿袖并没有回家里去。

看再也打听不出什么,蔺晨便告别了绿袖一家,快马加鞭,再次赶回了金陵。

他打听到两件事:

一件是绿袖还在浣衣局工作的时候,突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俸银多了起来,经常能剩下好些带给家里。家里人问她哪里来的银子,她说是自己的主子娘娘给的。但是那个时候她在浣衣局里,还没分到哪个后妃的内宫里,哪里来的主子娘娘。

第二件是,今年新年的时候,绿袖回家省了一次亲,恐怕她也是在那个时候去金明堂买了玉虫香。这次回家的时候,她说过一阵子她会得一大笔钱,到时候会找人送回家来,说是希望给两个妹妹做嫁妆,让她们好好嫁人,不用像她这样年级小小就进宫,任打任骂辛劳苦楚。她还说,她在宫里就要升职了,以后可能出宫机会很少,不能回来来看望尽孝。父母问从她哪里得来这么大笔钱,她只支吾着,说是娘娘要赏赐她的。

他没有回客栈,先去了靖王府,想把这些情报和萧景琰说一说。没想到萧景琰却不在府里。

“今天早上宫里来人,把殿下叫走了,列将军本来是去客栈叫先生一道去地,但是听闻先生出了城,便只自己跟着殿下去了。”靖王府的张总管说。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蔺晨问。

“今儿早上来请的,一大早就走了。”

“到现在还没回来?”蔺晨看看西落的日头,“你知道出了什么事?”

“不晓得。”张总管摇头,“是高公公派人来请的。”

那恐怕是大事,蔺晨想。

他看看天边,风起云卷,倏然之间便暗了下来,一副肃杀阴沉天色。

 

 

 

其四  春水皱

 

御花园的行云池,坐落在园林的偏寒一角。

池上有一座瀑布源源不断落在池上,在暖日便会泛起白蒙蒙一片水雾。

当年先帝路过此地,说此地像是“行云之地”,于是这池子便叫了“行云池”。

行云池平时每日一小扫,每周一大扫,都在清晨。负责打扫的是一个花木班的宫人。

今日,这个宫人又早早来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拿着网兜,来池子里兜落叶。如果叫花木班的总管看见池子里不是干干净净的,还有飘叶,那他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可是今天这宫人一个网兜下去,却突然兜起来一颗乌黑蓬松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他用力拉近来一看……这分明是一个已经被泡得发白的女人的脑袋上的头发。

他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去:“来,来人哪……”

行云萦雾的池面上面,慢慢翻腾起来一具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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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休沐,不用上朝。

皇帝正在休息,突然外面传悬镜司来报。

“高湛。”皇帝招呼他,“出了什么事?”

“据说是今天早起有宫人去打扫行云池,发现了……绿袖的尸体。”

“什么?”就连皇帝也大吃一惊,“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绿袖吗?她怎么会在行云池里?”

想了想,皇帝又道:“她是溺死的?”

高湛摇头:“死因悬镜司还在检查,还不知道。”

皇帝心烦意乱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

“去,把所有人都叫来,越妃,静妃,不,”然后他一摆手,“不要叫越妃了,昨日我在她那里一天才把她抚慰好了。她被王昭仪的事情吓得不轻,不知道又要被绿袖之死吓成什么样。你只去把静妃给我传来,就说我要当面问她话。至于悬镜司,让他们有了查验结果尽快跟我报告。”

“是。”高湛领了命正要出去,皇帝又挥了挥手,“还有,去把靖王和那个蔺先生也叫来,朕要当着他们的面问案。”

少时,靖王便来了宫里。但是那个蔺晨却不在。

“蔺先生去绿袖家里追查她的下落了。”萧景琰道。

“还查什么查,”皇上一挥袖子,“你要查的那个人,现在正停尸在悬镜司。”

“什么,绿袖死了?”萧景琰心里一沉。

昨日绿袖留下那样的言论,今天便死无对证,这怎么想来,都是对自己的母妃非常不利的事情。他看看殿上的母妃,静妃冲他微微点头,是要他沉住气。

不一会儿,悬镜司来报,绿袖的死因已经检查出了。

“说!”皇帝道。

“绿袖也是被毒死的,就像是王昭仪一样,是中了玉虫香的毒。”

“玉虫香!”皇帝一捶桌子,“又是玉虫香!”

他沉默了一下,把悬镜司的掌司叫过来,耳语了几句,便让他下去了。

“静妃啊静妃,”然后他看向殿上的女人,“王昭仪的婢女说你害死她家主人,朕还不信。可是昨儿绿袖说你要害她,今儿她便惨遭不测,朕不得不信啊。”

“绿袖的死和臣妾确实没有关系,”静妃道,“绿袖昨天下午就离开我的院内。因为陛下让我禁足院中,我不敢出去寻找,便让红钗去找高公公打听。至于绿袖为何会说出那番我要害她的言语,臣妾也不明白。”

“你不明白?”皇帝看着静妃,“你知道的,有时候让一个人保守秘密,封口是最好的办法。”

静妃也看着皇帝:“陛下,在你的心里面,臣妾就是这样一个人吗?指使婢女买毒药害死昭仪,然后又为了杀人灭口毒死贴身婢女?”

“是与不是,一会儿就可以见分晓。”皇帝说。

不一会儿,悬镜司的人回来了,把一样东西交到了皇帝的手上。是一个药包,上面还有金明堂的字样。

“陛下,这是在静妃娘娘的花园里找到的,东西埋在土里,幸好埋得不深。我们将药草全部掘掉,终于发现了这个。”

悬镜司的人又对皇帝耳语了几句,皇帝便挥了挥手手,让悬镜司的人下去。

待到悬镜司的人离开了,皇帝把这药包递到静妃面前:“静妃,你还有什么要说。”

“这个不是臣妾的,臣妾没有见过,不知道那是什么。”静妃回答。

“事到如今,你还是如此嘴硬,好,你不知道,那朕来告诉你,这是包过玉虫香的药包,里面还有玉虫香的残留粉末。”皇帝说,“你看朕宠幸王昭仪,心生嫉妒,而且你担心万一王昭仪诞下儿子,会威胁到你的儿子的地位,所以便设计毒死王昭仪,谋害皇嗣。静妃啊静妃,你已经有了靖王,一个小小的孩子如何能够威胁到他?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难道一点容人之心都没有吗?”

“陛下,臣妾真的没有做过。”

“如今在你院中发现了带有玉虫粉残末的药包,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皇帝扶着额头,叹了口气,“闹了那么多天,朕也累了,你若认错,朕便宽恕了你的死罪,只让悬镜司定你一个过失杀人,说是你本想以玉虫香入药做药酒,但是不小心用错了量,才害死了王昭仪。而绿袖之死我也不再追究,从此你便移宫素心殿,在冷宫之中好生反省,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赎罪。”

可是静妃不服软。

“陛下,臣妾从未下过毒,要臣妾如何承认。”静妃道,“而且臣妾不怕死,臣妾怕的是活得不明不白。”

“好一个活得不明不白,”皇帝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你居然还是不领情。如果不是看在靖王的面子上,我早就……”

他看见静妃脸上平静如水,并无惧色。

“你不怕死是不是,好好好。”皇帝说,“高湛,拿酒来。”

“你刚刚不是说不知道这是什么?”皇帝把药包在静妃面前晃了晃,“那朕就让你知道。”

皇帝拿过高湛手里的酒杯,把药包里残余的粉末倒入杯中,然后递到静妃面前。

“你敢不敢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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