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萌,缘来则聚。

【蔺靖】《诗一行》卷五《七步棋》之章 其七&其八

大概只有和机油出去吃喝玩乐和写故事这两件事能够让我假期也起个大早。爱好这东西,就是这么让人甘之如饴啊,甘之如饴。

 

其七  南柯一梦尽

 

庭生看见慕容雪珠就坐在船头,手里捏着那支梅花糖人发呆。

他想悄悄走开,但是又忍不住想要跟她亲近。

……她真的是他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他挠着脖子东张西望地在她身边坐下来,假装是不经意之举。

难得慕容雪珠没有赶他走,庭生松了口气。

“你说,”突然慕容雪珠说,把庭生吓了一跳,“蔺晨哥哥和靖王殿下在那里谈什么呢?”

她望着月色下模糊的江心岛。

没有蔺晨哥哥在,就连好吃的金玉全席也变得不好吃了。

于是她央求着六哥租了一条游船去游江,可是到了这里,六哥却不许船家再往前划了。

“若你蔺晨哥哥要回来,就他那水上飞的功夫,回来不过百来步而已,”慕容南柯倒是淡定得很,“他没有回来,说明他大概是有什么要跟靖王殿下谈吧。”

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庭生只好说:“可能是在谈什么家国大计吧。你知道的,大人嘛。”

“我也是大人。”没想到雪珠却强调道,“我也是大人了。”

她用鞋子踢了踢船舷:“我们楚国,女子十六便可嫁作人妇,再过几年我就可以嫁人了。”

然后她突然变得担忧起来:“如果我找不到蔺晨哥哥说的那三件宝物可怎么办啊。”

虽然平时比起看书,她更喜欢舞刀弄枪。但是书也算看了不少。

可是翻来翻去,哪里也没有提到蔺晨哥哥说的那三件宝物的所在。

庭生不忍心看她那么为难的样子,突然道:“你要的宝物,我帮你一起去找。”

“你?”慕容雪珠转头看他。

庭生被她看得有些发怯起来:“我又胡说了,公主殿下手下的能人那么多,哪里用得上我。”

他是一个就连出生都是秘密的孩子。至今皇帝都没有承认过他的身份。他又如何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公主面前呢。

看他低头敛眉的样子,慕容雪珠有些生气起来。这个男孩什么都好,长得俊又聪明,当然跟她的蔺晨哥哥是没得比啦,但是如果再有些自信就好了。

“那可就说定了。”她道。

“真的?”庭生抬起头来,眼睛发亮。

“当然真的。本公主说话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慕容雪珠说,“倒是你,真的要帮我去找宝物。不反悔?”

“不反悔。”庭生满心坚决。

“那就拉钩?”慕容雪珠伸出小手指。

庭生笑了:“拉钩就拉钩。”

两只小手刚刚钩在一起,船身突然摇晃了一下。

原来是蔺晨回来了,稳稳落在船上,肩上还扛着一个人。

是萧景琰。只见他面色酡红,眼睛半闭着,衣衫上也沾了一些酒渍。

列战英赶紧冲过去:“殿下这是怎么了?”

“醉了。”蔺晨摇头,“喝了整整一坛船儿摇,能不醉吗?”

慕容南柯踱过来:“整整一坛?”

“可不是嘛。”

“看来靖王殿下是没有喝过船儿摇这种烈酒,想当年我和你和苏兄,三人喝一坛,还都醉了。”

“醉了就不说了,还吐了,你看看,”蔺晨摇头,把人交给列战英,“快扶你们殿下去船舱里换身衣服,再让他睡会儿。”

没想到萧景琰一只手却攥着蔺晨的衣襟不放手。

“不睡,我……不睡。蔺晨……我们再比过。”他口齿不清道。

“好好好,比,等你酒醒了我们就比,”蔺晨无奈地握住他的手,“现在先放手,我的祖宗。”

萧景琰终于松了手,被列战英架到船舱里去了。

慕容南柯看蔺晨:“上次咱们说好的棋局,什么时候开局?”

“这两天恐怕是不行了。”蔺晨说。

“怎么了?”

“我啊,答应了要教靖王殿下下棋,恐怕是抽不出来功夫来赢你。”

“你真觉得靖王殿下能赢雪珠?你知道雪珠六七岁开始就跟着我钻研棋艺。”

“事在人为嘛。”蔺晨扬眉,“再说啦,学习成果如何,老师也很重要。我这个老师可要比你这个老师好多了。”

慕容南柯笑着摇头:“蔺晨兄真是一点都没变,”

“是啊,我蔺晨还是那个蔺晨。”蔺晨道,“倒是你,变了很多,不是我过去认识的那个慕容南柯了。”

“哦?”

“那日殿上惊鸿一舞的屈无双,就是那时的小筝儿吧。”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蔺晨兄的眼睛,”慕容点头,“她早已改头换面,没想到蔺晨兄居然还能认出来。”

“梅长苏让你好好照顾她,结果你却把她当成你的一颗棋子吗?”蔺晨道。

“我愧对苏兄,只是……这世上,不只是她,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这天地棋局中的一颗棋子。”慕容南柯道,“我们自以为的悲欢喜乐聚散离合,不过是翻覆于他人鼓掌之中的黑白消长罢了。”

那一年回去南楚皇宫之前,慕容南柯为小筝儿找了一户愿意收养她的人家,并给对方诸多钱财,让他们照顾小筝儿。可是小筝儿却怎么都不愿意留下,只想跟着慕容南柯回去南楚皇宫。

“我不能带着你,因为接下来要走的路,南柯哥哥自己也没有把握。”慕容南柯对她道,“小筝儿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帮助皇兄夺嫡,这事一旦开始,便是死生悬命,身不由主,再也没有回头路好走。慕容南柯又怎么忍心让这小丫头跟着自己去走那刀光剑影鲜血毕现的险路呢。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小筝儿更要待在您的身边。南柯哥哥不是说小筝儿是您的福星吗?所以我这个福星要待在您身边保护您啊。”

慕容南柯笑了。

听个小丫头讲出要保护他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不觉得好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暖得要命,那毫无经营算计的温柔,让他眼睛发酸。

只可惜,他意已决。

九秋时未晚,千里路难穷。已如臃肿木,复似飘飖蓬。

如果他这一生已经注定要做那飘摇之蓬,却希望这小丫头能够过上和他完全不同的快乐寻常日子。

他只是低估了小筝儿的决心。

在慕容南柯回南楚后不久,小筝儿也告别了她的养父母,只身去往佛渡山。

她一无才学,二无武艺,唯独在跳舞上还有些天赋。她决定去找楚孤客。

可是想要找楚孤客拜师的人何止百千,而那时楚顾客早已隐居不收外徒。

“想让我收你,你便给我磕一千个拜师响头来。”楚孤客故意为难这小丫头。

“这可是您说的,”小筝儿道,“您就等着收我为徒吧,师父。”

佛渡山一千级台阶,小筝儿往上走一步便磕一个响头,刮风下雨,从不止步。

膝盖都烂了,头也磕破了,也绝不停下。

最后就连楚孤客都看不下去了,问她:丫头,你何苦这么执着?

因为我有要保护的人,而小筝儿回答。

……若无一技之长,便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楚孤客收了她为关门弟子,赐名无双。

楚孤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他想也许是她身上那股子生也为卿故死也为卿故的劲儿动摇了他。如此痴儿,原来天底下不只他一个。他织天地为舞蹈,她献生死向君心。

出师的那天,她又给楚孤客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她说:将来不知道还有没有重逢机会。山高水长,师父保重。

他说:快走快走,还我一个清静。

但是楚孤客知道,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吧。

现在她要以屈无双的身份去那个人的身边,勿论生死,勿问归期。

“献身梁王,这样的事……她愿意吗?”蔺晨问。

“是我皇兄的决定,愿不愿意又有什么关系。”而慕容南柯回答。

离开南楚之前,慕容南柯问过她愿不愿意。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立刻送你走。我毕竟是皇兄的亲弟弟,他不至于太为难我。

愿意,可是她说。

这世上能够选择自己归处的人到底能有几个?她说,可能也只有像蔺晨先生那样幸运的人才可以吧。就连是雪珠公主这样的天之宠儿,将来是否能够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也不一定能由得她做主,何况是像我这样身份低微的人,又如何能有此种虚妄的幻想。您不是说过吗,我是您的福星。能为您所用,便是我的最好归处。

“可是,我以为她一直喜欢你,而你……也是喜欢这小丫头的。”蔺晨说,想起来屈无双乌发上的那个玉冠。

那便是当年慕容南柯送给她的那个玉镯。她那时视若珍宝,现在依然贴身戴着。

“我喜欢她。”慕容南柯回答。

而且也许这辈子只会喜欢这一次了,他想。

“那为什么……”蔺晨着急,“过两天梁王便要封她为美人,你现在带她逃走还来得及。江湖那么大那么远,总有你们两个的容身之处。你还有选择。”

“不……也许我早已没有了选择。”慕容南柯说。

知道吗,他想起皇兄对他说,为什么那个时候丽贵妃向父皇要求抱养的是我,而不是你?

因为根本没有人预料到你真的会出生,因为那个时候母亲已经中毒了。后来她开始慢慢衰弱,一病不起,正是因为这毒药的关系。

而给正在妊娠之中的母妃下毒的人正是丽贵妃。

没想到吧,皇兄说,我在给杀母仇人当儿子。但是这份仇恨,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要夺得太子之位。但这只是开始。总有一天,等我登上龙椅,执掌江山,我要杀了这个毒妇。我也要让她饮下母亲当年饮的毒药,痛苦不堪万虫噬心而死。

你想选择?你以为你有选择?他的哥哥说,其实你的命运早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

“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慕容南柯道,“七情六欲,不过云烟过眼。生在帝王家,自然有帝王业要操持,容不得太多情爱欢愉。”

“你果然是变了,”蔺晨摇摇扇子,“你也变得和你那些父兄一般俗不可耐了。”

“我也曾想过交朋友万千,有知己一二,求执子之手,过欢喜人生,可那只是一个梦。是梦,总会醒的。”

“我倒觉得,你和你皇兄所执着的才是一个荒唐大梦,”蔺晨说,“人生百年,也不过过眼云烟。比起执着这些个没用的东西,和自己喜欢的人徜徉天地之间,度过这在仙人看来几乎弹指一瞬的一生不是更好吗。”

夜慢慢深了,店铺打烊,游人渐渐散去,只剩下些花船,飘荡在水面上,青光冷灯照着幽幽江面,更添了几分孤独秋意。

“也许很多年以后你会发现,还是梅长苏那小子讲得最对。”慕容南柯听得蔺晨说。

“什么最对?”

蔺晨摇摇扇子:“南柯一梦,不如下棋。”

 

 

 

其八  半生欢喜疏

 

那船儿摇果然名副其实。

宿醉之后,即使过了一两天,萧景琰却依然觉得脚下不稳。明明是踩在地上,却仿佛还坐在船上,身下摇摇晃晃的。

蔺晨想饶他几天,等到他完全酒醒之后,才开始教他下棋。

可是萧景琰不想歇着。早一日开始学,就多一分赢棋的希望。

过了中秋,天气倏而转凉。萧景琰看向窗外,天上尽是些郁结不开的浓云,把昨日还湛蓝的夜空染得一片墨黑低沉。怕是要下雨了吧,萧景琰想。

……一场秋风秋雨之后,那满园锦绣芬芳还会留下多少呢。

突然一把扇子压住了他拿棋子的手。

“认输了?”有个声音说。

萧景琰回过头来,看见蔺晨正坐在对面看着他,一脸悠哉。他们已经从傍晚下到午夜,蔺晨却还是这么好的兴致和精神。

萧景琰捻着手里的棋子。棋子被他摸了个光光润润,可是他还是没想出怎么走下一步。

“输了。”萧景琰放下棋子,“再来。”

他们从傍晚下到午夜,萧景琰就从傍晚输到了午夜。

“殿下不累?”蔺晨一边收回棋子,一边问。

“不累。”萧景琰道,“只是……我这么一直输,真的对我的棋艺有帮助吗?”

“九公主的棋艺师承六皇子,而六皇子的棋艺是融合各家专长于一体。他熟读棋谱,各种珍局信手拈来,可九公主毕竟还是差了些火候,只学了皮毛,所以我将各种珍局的破解之法教给你,让你可以临场应变,见招拆招。”

“你记得这些珍局?”

“都在这儿哪。”蔺晨点点脑袋。

“可是你却从来不按棋谱走?”萧景琰疑惑道。

“棋谱都是前人写的,所以那些珍局也不过是前人走过的路,把前人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有什么乐趣?我才不按框架大纲下棋,我这个人,只喜欢做有趣的事情。”蔺晨道,“当然了,殿下的当务之急是赢棋。不,应该说是不输。”

“哦?”

“九公主才多大,小孩子气短,屁股坐不住,无论下棋是件多好玩的事情,下久了就不好玩了对不对。”蔺晨说,“所以殿下即使要输,也要输得慢一点,慢到九公主不想玩了,就变成了和局。难道殿下没有发现,殿下已经输得越来越慢了吗,这说明殿下一直在进步啊。”

“可是如果我输得还不够慢呢?”他问。

“那就再慢一点。”蔺晨道。

“好,”萧景琰点头,“先生教我,让我就输到能赢为止。”

蔺晨好整以暇地看他:“怎么,殿下就这么怕我被慕容兄妹诓走?”

萧景琰耳根一热:“我不是说过……”

“我知道,”蔺晨打断了他,“殿下说过的,我要走就走,不用有后顾之忧。”

夜雨终于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雨水沾染了庭院里的花香,莽莽撞撞地闯进来,晕染了他们为了下棋点着的那一盏夜灯。

虽然那日明明对蔺晨说了“先生要走,也无须有后顾之忧”这样的话,可是一想到这个人真的要走,萧景琰却觉得五脏六腑都纠在一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从来表里如一的自己,碰上了这个人,竟然如此口不对心起来。

不能输……或者,不想输。

这念头挥之不去,如百爪挠心。

想要留住他,多一日也好。想要看看他,多一眼也欢喜。

他走了,金陵依然有花,有棋,有酒,有月光。

可是,却缺了那个种花者,对弈人,那个想要和他一起对月喝酒舞剑的白衣剑客。

……终归是再不同了。

重新开局,落了子,萧景琰道:“听说关山翰墨前几天匆匆忙忙就回北燕去了,都没留下来好好赏一赏这金陵秋色。”

蔺晨依旧低头看着棋局:“哦?”

“还装傻。”萧景琰道。

蔺晨抬头,一脸惊奇:“殿下怎么又知道了?”

“你说的,勤能补拙嘛。我这是跟谁学谁。”萧景琰道,“听说是琅琊阁手底下的探子一不小心把六弦琴一案的来龙去脉泄露了出去,正好让关山翰墨的亲信知道了。”

“真是,”蔺晨一脸无奈地敲敲棋子,“太不小心了。”

关山翰墨听说六弦琴一案,无比震怒。

如果关山宴齐的计划真的得逞,那么他就是活活来给大梁送人质的。

算算日子,等到梁王发现北燕真正的计划的时候,关山翰墨已经为了祝寿到了大梁。而北燕一旦发兵,梁王必定擒住关山翰墨,以他为人质,要求北燕退兵。他那个心慈软弱的父皇也许倒是想要救他,不过他那个哥哥可就没有那么好心了。

好不容易才把他送入瓮中,哪里会这么轻易把他放走。

到时候关山宴齐肯定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让底下的将官强行攻城。如果梁王把自己杀了示众,当然最好。如果梁王不杀自己,关山宴齐也肯定命他手下死士在乱阵之中将自己斩杀。

这招借刀杀人,可真是妙,关山翰墨想。

那冷森森的刀锋就差半寸就要挨着自己的脖子了,自己却竟然毫不知情。

想到这里,关山翰墨不禁咬牙切齿,怒从中来。

他和关山宴齐本来积怨已深。此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其实论排位,关山翰墨的母妃要比关山宴齐的母妃尊贵很多。只是因为关山宴齐比他早生了那么几天,太子立长,他就爬到自己头上去了。

带兵打仗,关山宴齐并不在行。枪剑弓马,也没有一样比得上自己。只知道搬弄些阴谋诡计,还从燕国各地搜罗那些贫穷困苦的孤儿,暗中培养成手下死士。

之前朝中也有废长重立太子之声,但是关山翰墨没有怎么理会。虽然不服气归不服气,可是太子已立,难道还真要兵刃相向,手足相残吗?

可是现在,既然他关山宴齐包藏祸心,不仁不德在先,也就别怪他关山翰墨谋逆不尊,无情无义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这把舐血冷刀,他日他关山翰墨自当奉还。

“无论世人信不信六弦琴一案都好,关山翰墨肯定会相信。”萧景琰瞅他,“先生就是看中了这点,才故意把消息漏出去的吧。”

蔺晨微微一笑:“自家花园,种花。别人家地头,种刺。”

萧景琰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蔺晨呀,种花种得不错,插刀也精准得很。

“耳朵上的伤口,好些没有?”他问蔺晨。

蔺晨一扬眉:“戴着殿下送的耳鼓扣,还能不好?”

“又来这套?”萧景琰摇头叹息,“你知道的,你再怎么奉承我,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我知道。”蔺晨笑笑。

萧景琰想起来什么:“对了,那日城外骑马时,你有什么要对我说?”

“殿下终于肯听了?”

“说不说?”萧景琰淡然道,“不说就揭过。”

“说说说,”蔺晨笑道,“我那日其实想说,无论列将军成不成亲,殿下都不是一个人。肯定有人愿意陪着殿下,大业千秋,江山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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