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萌,缘来则聚。

【蔺靖】《诗一行》卷八《十里城》其八

其八  八曲封狼

 

 

萧景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蔺晨已经不在身边。

枕边仍有余温,萧景琰闭着眼睛将脸凑上去,想让这温暖包裹住自己。

昨日他们就这样赤诚相对,抱着睡了一夜。人的体温如此暖和,竟然让他忘了他是身处北地的寒风和狼烟之中。

在梦里,他去到了那个青山如黛白云环绕绿竹苍翠溪水潺潺的地方。

十里杏花林,宛如一道素色锦帛铺陈开去,春日到来之际便开得一片粉云缭乱,竟是比金陵的初樱和春桃还要好看。

萧景琰明明从未去过那里,却觉得自己已经到过那里千遍万遍。

大概是总听那个人说琅琊山有多么美,琅琊阁有多么好,所以心里便默默记下了。

若是醒的时候永远也去不了,那么做梦的时候去看看也是好的。

一身白衣的蔺晨就坐在杏花树下吹箫。一片白色杏花瓣落在他头上,他也浑然不觉。

萧景琰就伸手去摘。可是手刚刚伸出去,肩膀一阵隐隐作痛,他便醒了。

然后他意识到,那清扬的箫声不是来自他的梦里,而是来自帐外。

肩膀仍在痛,但是蔺晨的药效果不错,没有那么无法忍耐。萧景琰披衣出了帐篷,发现蔺晨果然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帐外吹他那把新削好的竹箫。

萧景琰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先生吹的是什么?”

蔺晨停下来:“《封狼居胥》。”

“就是你说过的四大古曲之一?”

“是。”蔺晨点头,“汉朝时名将霍去病抗击匈奴,率军北进两千多里,歼敌近十万,俘虏敌军王侯将相数十人。经此一战,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有人把这段故事改成了曲子,因为霍去病将军在狼居胥山举行了祭天封礼,曲名便定为《封狼居胥》。”

“这首《封狼居胥》又分八节曲子,我刚刚吹的就是其中一节,叫做《龙骧》。龙骧是霍去病将军的战马,助他越离侯山,渡弓闾河,一路追敌至狼居胥山,为他立下赫赫功劳,助他大获全胜,平安凯旋。”蔺晨说。

天地还在晨昏之交。从昨晚开始落的雪子似乎大了一些。

萧景琰远望天际灰白未明之处,流云被烈风吹拂,四散又聚拢,仿佛就是骏马奔腾的身姿。

“要是我们也能像霍将军一样就好了。”萧景琰道。

“能,”蔺晨说,“等到殿下赢了,我再来为殿下吹一曲属于殿下的《封狼居胥》……”

正说着,突然觉得自己肩上一沉。他转头去看,萧景琰靠在他的肩头。

“怎么了?”

“累了。”萧景琰道,“就让我靠一会儿。”

“只要殿下想靠,多久都给你靠。”蔺晨道。

萧景琰蹭了蹭:“先生的肩膀,真宽。靠着舒服。”

“又变着法子说我胖吧?”蔺晨嘀咕,“这两天为了照顾你,你看看我都瘦成杆了,还胖!”

萧景琰就笑了,把脸塞在蔺晨的颈窝里,任由蔺晨的体温温暖他,将他包裹起来。

他们在这个边陲小城。

眼前是荒漠千里,黑云压城,生死未知,路途茫茫。

可是这片刻的欢喜和温暖却已经足够支持住他。

似乎只要在这个人的身边,他便总是欢喜的,萧景琰想。

“我也想当殿下的龙骧,”然后他听见蔺晨说,“助殿下越离侯山,渡弓闾河,大获全胜,平安凯旋。”

清晨孤寒凛冽,而这段沧海桑田般的誓言翻滚其中,火热炙热,烫得萧景琰不敢伸手去接。

萧景琰不说话,蔺晨就看他:“说好了?”

萧景琰摇头:“你这匹马太野,我骑不了。”

蔺晨就一把搂住他:“不骑也得骑。”

萧景琰肩膀上还有伤,蔺晨搂得太紧,他便低声吃痛。

蔺晨赶紧松开来一些,却还是攥着他的手指,笑意盈盈道:“说好了?”

萧景琰抽了抽手,没有抽出来。

这人!要是不答应,还当真不松开了?

“好好好,”他笑着看蔺晨,“说好了。”

蔺晨这才松开了他的手:“早饭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不用特地给我做,我就同战英他们一起喝点粥就行。”

“那怎么行?殿下现在是伤兵,不补充力气不行,”蔺晨道,“我去给你炖个鸽子汤。”

萧景琰拉住了他的手:“等等,哪来的鸽子……你的信鸽?”

“今年北境实在冷得太急太厉害,身体弱一点的信鸽已经飞不了长路了,只能便宜殿下的肚子了。”蔺晨笑了,然后他又叹了口气,“不过啊,要是再这么冷下去,过不了多久,所有鸽子都不能飞远途了,琅琊阁的情报就要断了。”

萧景琰抬头望着天空。雪势越见大了。

“算算日子,粮草也快到了。”他道。

“是啊,”蔺晨点头,“有了这些粮草,我们一定能守住这里,支持到霓凰郡主从楚梁边境赶过来。”

说到霓凰郡主,萧景琰道:“你觉得你和慕容南柯的计策真能解决南境危机?前些日子我们在路上的时候,不是还听说慕容云飞已经调军完毕了吗。”

“不,这不是我和慕容南柯的计划。谋划此事的另有其人。那个人将自己放在棋盘上,走了第一步。接下来这副棋就交到了慕容南柯手上,是赢是输,全看他的了。而我,”蔺晨笑笑,“我只是受人所托,帮忙放个饵而已。现在饵已经放出去了。接下来,直钩而钓,愿者上钩。”

“可是慕容南柯不是去西域了,正忙着和胡族联姻一事吗?”

“运筹帷幄,决战千里。有时候人在局外,反而更利于操控局面。”蔺晨道,“放心,慕容云飞很快就顾不上大梁了,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而等到慕容云飞一垮,南楚朝廷必将一片混乱。他们不会也没有心力再对大梁动兵。那个时候霓凰郡主便可调出兵力,奔驰来援。”

萧景琰点头:“希望真能如你我所愿。”

“是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蔺晨道,“假设南境危机解决不了,霓凰郡主那边指望不上,我们必须想好别的后路。”

他看向萧景琰:“你父皇给大渝皇帝的信是否有回复了?”

萧景琰点头:“渝帝来了回信,说梁渝交好,有盟在先,现在大梁正在危急存亡之刻,他们自当援助大梁。大渝那边说他们现在正在调集军队,等到军队一旦调集完毕,便会立刻出兵,助大梁解围城之困……”

“殿下……”远远传来列战英的呼喊,打断了萧景琰的话。

列战英上气不接下气,奔至面前,将信使快马送来的急报交给萧景琰。

萧景琰接过来一看,变了脸色。

“怎么了?”蔺晨道。

萧景琰把急报递给蔺晨。

信报上说,送粮队中有燕军细作。现在细作虽被诛杀,可是运粮车队却也在路上被烧毁,无奈只能重新再调一次粮。

蔺晨捏紧了信报:“陆路再调粮,绝对来不及。可是水路调粮的话,今年北境冷得太急太厉害,恐是河道也差不多已经冻上了,水路也许……也走不通。”

“恐怕我们支持不到霓凰郡主来援了。”萧景琰望着远空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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