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

【谭赵】《美丽人生》11&12

我回来啦！两章参上~

祝大家中秋快乐，花好月圆人团聚！

谢谢大家耐心等我回来，爱你们，特别爱XD

 

 

【11】偷偷埋下线索，在爱的蓝图里，他总能找到你

 

谭宗明带着赵启平开溜，回去了曾经上过学的学校东门。

那里是有名的小吃一条街，他们熟门熟路地进了一家海鲜大排档。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一家俗得不能再俗的大排档，却有一个如此文艺的名字——“仲春”。

开店的梁家人总说他们家民国时代是开大饭店的，“仲春”是他们太爷爷的名字。虽然说后来败落了，只能开开海鲜排挡，但是这个名字是他们的宝，预示着生意兴隆，所以一直传了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吃一条街遭遇了好几次整顿，环境更卫生了，口味也更多样化了。但依然人潮汹涌，还和一样热闹。

“俱乐部这些年我还是适应不来。就喝酒，一肚子光是黄汤。还经常站着喝酒，腰酸腿疼。”谭宗明说，“你看咱们大排挡多好，坐得舒服，喝得妥帖，再配些下酒菜，还有比这更美的吗。”

他们刚坐下来，老板就过来打招呼。

他看着谭宗明，突然愣了神：“我的妈，你……该不会是谭球球吧？”

“就是我啊，兔牙梁。”谭宗明拍拍他，一脸笑意，“我还怕你认不出我了呢。”

店老板是谭宗明当年的中学同学。因为长着一对兔牙，因此绰号叫“兔牙梁”。

“怎么会，你就算搓圆压扁，我也能认出你。”兔牙梁看看他，“不过你这也压得太扁了吧。瘦了这么多，看看，当年的小肚子都没了。”

谭宗明笑了：“你爸呢，不在店里？他炒的椒盐虾菇我最爱吃。”

“我爸都多大了，早回家抱孙子了，现在铺子我管着呢。”兔牙梁说，“椒盐虾菇是不是，我给你炒。放心，我继承了我爸的手艺，大家都说我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于是谭宗明点了辣椒炒蟹、椒盐虾菇、葱油白贝和辣汁八爪鱼，又要了几瓶冰啤酒。

兔牙梁这个当老板的亲自下厨，不一会儿就大盘小盘端了出来。他把厨房里的活交给了徒弟，自己一解围裙，在桌子边坐下来。

他和谭宗明也好久未见，正想叙叙旧。

赵启平给他倒上啤酒。兔牙梁看看他，又看看谭宗明：“老谭，这位谁啊，刚刚没来得及问。”

他不敢轻易下判断。谭宗明从国外回来的。兔牙梁总觉得国外风气开放得很。谭宗明身边的这位长得相当英俊。这么英俊，很有可能是助理小哥。或者是朋友。或者是男朋友。他最好问清楚再说话。

“大牙哥，怎么，你记得我哥，倒是把我忘了？”赵启平憋笑。

大牙哥这个称呼勾起了兔牙梁的回忆。

他突然想起了记忆里那个小小少年。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笑眯眯的，总爱跟在谭宗明旁边。谭宗明叫他兔牙梁，少年也跟着谭宗明叫他兔牙梁。

兔牙梁不满，拿巧克力贿赂那小萝卜头：给你吃巧克力，别叫我兔牙梁行不行？

那叫啥？少年问他。

叫……叫大牙哥。兔牙梁想了半天说。

他总觉得他在哪部和谭宗明一起看过的古惑仔电影里见过这个名字。听起来威风。

“哎，你是……”兔牙梁上下打量他，“你是赵启平？”

兔牙梁记得赵启平。

读书的时候，兔牙梁和谭宗明经常一起打篮球。谭宗明是个胖子。而兔牙梁长着两颗太过明显的门牙。作为不受女生欢迎的二人组，他和谭宗明在某些方面很有共同语言。

有时候打篮球之前，他和谭宗明在教室里换体育服，总会有个小脑袋从窗口里探进来。

那个时候赵启平还在读小学。放学很早。他放学也不回家，总会来初中部找谭宗明。

“谭球球，你弟弟来了。”兔牙梁看见了，对谭宗明说。

谭宗明转头看见赵启平，笑了。于是赵启平也笑了，仿佛谭宗明触动了他的笑容开关。兔牙梁最看不惯他们两个不说话，却黏黏糊糊看着对方笑的劲儿。

谭宗明还在穿鞋，兔牙梁已经穿整齐了。他靠在窗口上：“怎么，又来看你哥打篮球啊？”

“嗯。”赵启平点点头。

“有什么好看的？”兔牙梁撇嘴，“女孩子从来不来看我们打球。”

“为什么？”

“你哥是个胖子，女孩不喜欢胖子。”兔牙梁说。

赵启平想了想：“我喜欢胖子。”

谭宗明也穿好了，他走过去窗口捏捏赵启平的鼻子：“哪有人喜欢胖子？”

“我喜欢哥，哥是胖子，所以我就喜欢胖子。”赵启平理直气壮地回答。

有时候打完球，谭宗明总会带小小的赵启平跟着兔牙梁去他爸开的大排档“仲春”吃饭。到了后来，谭宗明升了高中，有了恋爱烦恼，会一个人跑来“仲春”喝闷酒。可是就算不带赵启平，赵启平也总能来“仲春”找到谭宗明，就跟他身上装着谭宗明的追踪器似的。他会把喝醉的谭宗明带回去，替兔牙梁省了很多对付醉鬼的麻烦。

说起来，兔牙梁也算是看着赵启平长大的，看他从个背着书包的小萝卜头，慢慢长高，抽条发叶，终于长成了一个清俊少年。

有一次他和谭宗明提早放学。那个时候已经接近高考。高三下午放假，让他们回家自习备考去。他们路过初中部的操场，看见篮球对抗赛正打得如火如荼。

围观的男生不消说了。女生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尖叫声一片。他们听到了“赵启平”“赵启平”的喊声。

兔牙梁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探头往人群里看。

赵启平正在中场控球。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运动裤，整个人汗淋淋的，在阳光下散发着光彩，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少年就像是一头开始初猎的豹子，肌肉还未完全长成，骨骼也还未完全伸展开，但是力量和美感已经聚集，汇拢在那具青涩的身体里，等着奔涌而出。

兔牙梁转头看向谭宗明。谭宗明果然也在看着那个人。目不转睛。

“说起来，读书的时候这小子就特别受欢迎，跟我们两个完全不一样。”兔牙梁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看看谭宗明，“你说是不是？”

谭宗明点头。他记起来好像从小学时代，赵启平就特别受欢迎，那个时候就有女孩送橡皮给他。上了中学就更不得了。赵启平开始打篮球了，每次他们班跟其他班比赛，总有一群女生来看。那个时候学校里流行那什么日剧，所以女生中间也开始跟电视里一样流行起写情书了。谭宗明记得每次一到情人节，赵启平的书桌里就会塞满女同学写的情书。

因为是大家的心意不好随手扔掉，可是又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那个时候赵启平苦恼了半天，干脆在书房里专门找了柜子作为信柜，把信都存在里面。为了怕别人看到这些情书，他还故意弄丢了钥匙。打开那个柜子的方法，只有赵启平知道。当然，谭宗明也知道。

那个时候，谭宗明去赵启平家玩，经常会偷看他的信，还拿那些逗赵启平。

“这个学妹我知道，长得特别好看，我记得早操的时候还代表你们年级讲过话。”谭宗明扬着一封手里的信。

“哥，快还我。”赵启平满脸通红，赶紧想从谭宗明手上把信抓回来，可是谭宗明抱着信一轱辘，倒在了地板上。赵启平没有抓着，也知道谭宗明不会轻易放过他，干脆放弃了挣扎，直接扑倒在谭宗明旁边。

“成绩好，人和气，而且还是二班的班花吧。”谭宗明捅捅他，“真不动心？我觉得这姑娘挺好的呀。”

“不好。”赵启平就把脸埋手臂里，闷闷道。

“你小子，标准都高到天上了吧，班花都不要，”谭宗明道，“说吧，你到底喜欢啥样的，哥帮你瞅瞅？”

“哥这么笨，肯定瞅不见。”

“你说什么？你看着我再说一遍？”谭宗明说。

他去扳赵启平瘦瘦的肩膀。开始赵启平不愿抬头，扳两次，才终于侧过头来，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谭宗明，却不说话。

谭宗明不知他葫芦里埋的什么药：“干嘛看我？怎么，怂了，看着我就不敢说了？”

赵启平笑了：“就说哥瞅不见的。”

然后他趁着谭宗明发愣的当口，突然一伸手将谭宗明手里的信夺了，然飞也似的塞回了那个专属柜子里。

这臭小子！

谭宗明望着那满满一柜子信，感慨：“真好啊，这么受欢迎。”

“不好。”

“为什么？”谭宗明看他，“被万众爱戴的感觉不好吗？”

“我的心太小了，喜欢的人，一个就够了，多了装不下。”赵启平盘着水葱似的两条细长腿儿坐在椅子上。

“就会说风凉话，你要不是我弟我肯定得揍你，”谭宗明展开手脚再度倒在地板上，然后叹了口气，“你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哥我连朵花都还没看见呢。”

赵启平看着谭宗明：“会有人爱着哥的。”

谭宗明扭头看他，然后笑了。

“真的？”

“真的。”赵启平点头，带着孩子气的郑重，“特别特别爱。”

好吧，姑且就相信这个来自未来的人的话吧。

明明已经过去了漫长岁月，却仿佛就是昨日一般，那些在赵启平家的书房里嬉戏的傍晚，还有从百叶窗里透进来的金红暖光，就这样涌入了谭宗明的心里。

果然刚才在俱乐部里的迷惑种种，都是错觉而已吗，谭宗明想。

赵启平还是那个赵启平，是那个他最心疼和想要保护的弟弟，只不过是那个拥挤的空间里混杂的肉体和交互的荷尔蒙让他生出了不该生的绮梦？

仿佛为了确认，他偏过头去看赵启平。

赵启平正在低着头仔细地剥着虾菇。他的睫毛又长又密，在大排档的霓虹灯光中投下一片阴影。

赵启平一直都是这样吗？谭宗明忍不住思考这个问题。明明记忆中的他，还是那个身体细瘦手长脚长的男孩子。可是只是突然之间，他就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仿佛蜕变成蝶的毛毛虫一般，张开了魅惑的迷人翅膀。谭宗明从其中读出了刻骨的英俊和毫无自觉的性感。

难怪包奕凡和曲筱绡都对他一见钟情。颠倒众生，无论男女。

“还有，那个时候我贿赂给你那么多巧克力，你都吃了？”谭宗明还沉浸在回忆里，突然听兔牙梁问赵启平。

赵启平摇头：“我不爱吃巧克力。”

兔牙梁好奇：“该不会都给了那些喜欢你的女孩当礼物了吧？”

赵启平还是笑着摇头。他终于剥完了一只虾菇，放在谭宗明碗里。

谭宗明只得坦白：“不好意思啊，老梁，都让我吃了。”

“啊？”兔牙梁这下终于想明白了。

管他叫兔牙梁这事肯定是谭宗明怂恿赵启平干的，为的就是从他这里骗巧克力。

“好啊，你们两个居然合起来坑我？”兔牙梁指指他们，气得牙痒痒。

说起巧克力来，到现在兔牙梁还心痛，那可是中学时代的他用每天晚上在大排档帮他爸忙挣的零花钱买的。

不过撇开心疼钱这层不说。“他都那么胖了，你还让他吃巧克力？”兔牙梁问赵启平。

“还不是怪你。”谭宗明说。

“怎么又是我？”兔牙梁不平。

“谁让你小时候跟他说什么胖了女孩子就不喜欢了，害这小子特别怕我瘦了就被女孩子拐走了，就不带他玩了，所以狂给我塞巧克力。”

赵启平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哥，别说了。”

谭宗明看兔牙梁：“你说，是不是你的错？”

“好好好，我的错。”兔牙梁一口喝干杯中啤酒，站起来将围裙搭在肩膀上，就往厨房里走，“为了赔罪，我给你炒碗你最喜欢吃的鲜虾炒面。不要钱，我请你。”

“请我怎么不请吃炒蟹，就请吃个面啊？”谭宗明在后面喊。

“谭宗明，你不要得寸进尺，”兔牙梁头也不回，“他们都说你现在当上大老板了啊，居然还想坑我这个小老板。”

 谭宗明笑了：“大老板，小老板，都是建设社会主义嘛。”

 

+++

 

日子本来过得缓慢，就像是条平静无波的河。

可是赵启平像是一个弹动的音符。他来了，莫名时光就快乐飞奔起来。

还没有察觉到，夏日就已到尽头。立秋之后，天气骤然转凉。

包奕凡在那次聚会之后回了美国。他MD升职在即，虽然有他自己老板的全力支持，但是也需要多多在全球委员会的大佬们面前展示自己。这有助于他通过投票。

赵启平终于回医院复职了。他跟谭宗明提了想要从谭宗明的别墅搬出去回自己家住，但被谭宗明拒绝了。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谭宗明说，“咱们都演了这一出了，就得接着演下去。”

赵启平摇头：“曲筱绡贼精贼精的，她是不会信的。”

“那就演到她信。”谭宗明回答。

“那要演到什么时候？”赵启平问。

“怎么，不愿意？”

“愿意，”赵启平笑了，“哥想演多久？”

“至少再一个半个月吧。”

“短了。”

“啊？”

“演一辈子也行。”赵启平说。

谭宗明瞅他：“这么喜欢演啊，下辈子投胎当演员去。”

“行啊，”赵启平说，“我可不带怕的。哥要是戏霸，我就当戏痴，就一辈子不出戏好了。”

“你啊。”谭宗明笑了，给赵启平夹了一筷子菜。

这几个礼拜，谭宗明几乎天天来接赵启平下班，有时候甚至中午也叫小胡司机开来医院，好陪赵启平吃午饭。他没跟小胡提起这是一场保护赵医生逼退曲小魔头的战争，只说赵医生身体还未好全，自己得去多瞧瞧他，督促他好好吃饭。

可是小胡却总是一脸窥破天机却讳莫如深的表情道：“谭总，您不用多说。我都懂。”

你懂个屁。谭宗明摇头。

走动得多了，和赵启平周围的人都熟了，就连那些小护士都开起了他的玩笑。

“谭总，你这是什么样的手气，随手一薅，就把我们的院草薅走了，你得赔偿我们院的损失。”小护士们都说。

“行吧，要我怎么赔？”

“谭总请吃下午茶吧。”她们起哄。

赵启平走出来：“护士长正到处找你们呢，还有空吃下午茶？”

小护士朝谭宗明挤挤眼睛：“谭总你看，赵副主任吃醋了。他啊，只准你对他一个人好，不准你对我们温柔。”

护士长晃悠过来：“谁欠温柔的，来，我这里大把的温柔，我给。”

白衣天使们吐吐舌头，笑着一哄而散。

“哥你对我好我知道，”这会儿赵启平看看自己的碗，“可是你也不能把菜都夹给我了啊。”

“你多吃点。”谭宗明说，又给他夹了一筷子，“你看你，吃什么都不胖。不像我，吃什么都胖。”

他又想起了那条跳舞的时候，把赵启平抱在怀里的感觉。

清瘦得让他有点担心，但是又有种奇异的满足。

赵启平说了句什么，但是谭宗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的时候已经错过。

“什么？”他问。

“我说，你跟安迪还没有进展？”

“想说啊，可是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谭宗明说，“而且最近她请了两周假。”

到投标案的审查结果出来还有一段时间，安迪请了假，说要去个地方。她前阵子都快把自己忙成熊猫了，每天挂着两个大黑眼圈。谭宗明自然乐得放她去放松一下。

“准备去哪里度假啊？”他问安迪。

可是安迪只是冲他笑笑。没有回答。

“居然对我还保密。”谭宗明不满。

听说樊胜美最近也辞职了，不知道是不是准备换新工作。目前还闲着。

估计这两妞是说好了一起去旅行呢，谭宗明想。

“对了，这周五我要晚一点回家。”赵启平说。

“怎么了？”谭宗明停下筷子。

“我妈她们最新研制的火箭要搭载量子卫星升空，就是这个周五，航天院给家属发了邀请函，可以去现场观看升空过程。”赵启平道，“所以周五下了班我想先去趟发射基地。那里离市里有点距离，我怕我回家晚了，你担心我，所以先跟你说一声。”

“挺好，这下终于能见着你妈了，你有很久没见她了吧。”

“见不着。她那时正在最忙的时候，”赵启平道，“但是能从近处看到火箭，就跟见到她一样。”

谭宗明想了想：“家属邀请函能不能多带一个人？”

 

+++

 

周五谭宗明提早出了公司。

他没有叫小胡给他开车。小胡还没有女朋友，家里人好不容易给安排了一个相亲。对方姑娘据说特别喜欢读科幻小说。小胡也喜欢读科幻小说。因此小胡一直对这次见面充满期待。

谭宗明怎么好意思破坏人家的周末，于是决定自己开车去。他和赵启平约了在赵启平的医院门口见。

周五大堵车。谭宗明就早点出发了。他不想让赵启平等。

他又想起了那天他说他要陪赵启平去火箭发射基地的时候，赵启平那个突然发亮的眼神。他喜欢看赵启平那样的眼神。

关于那天的提议，谭宗明没有细想。他只是觉得，火箭发射这种大场面，他也没有亲眼见过。他不想错过。而且这种见证历史的时刻，如果有人能够分享，该有多好。他觉得赵启平一定也是这样想的。最近赵启平似乎每天都心情很好，有时候做饭的时候，谭宗明还听见他在厨房里哼歌。谭宗明想他肯定也对今天充满了期待。

车子到医院附近的时候，暮色已经拉开序幕。

怕车子在医院门口那条窄街掉不出头来，谭宗明把车停在横街，然后步行过去医院门口接赵启平。

快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还以为是赵启平出来早了，所以打电话给他，可是谭宗明掏出手机来，却看到了来电显示上那个他意想不到的名字：

——樊胜美？

虽然那次聚会的时候，他跟樊胜美交换了号码。但是他们两个并无工作上的交集。平时除非安迪在场，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对方也从未打电话来。

这大周末的，樊胜美干嘛打电话给他？

谭宗明一边疾步往前走，一边接起电话。他就要赶不上和赵启平约定的时间了。

电话信号不好，噪音吱吱作响，但是谭宗明仍能听出来樊胜美在电话那头心急如焚。

“安迪不见了……”

“等等，你说什么？你说清楚。”谭宗明不由得停下脚步，“安迪怎么了？”

 

 

【12】大部分爱情都是车祸现场，所以请系好安全带，然后鼓起勇气

 

谭宗明在一个公交站里找到了安迪。

她呆呆地坐在站牌边的长凳上，眼神发直。旁边停着一辆冒烟的跑车。

谭宗明停下车子，走到近前的时候，她似乎才分辨出来他是谁。

“怎么回事？”谭宗明打量那辆惨兮兮的车。

“对不起，把公司的车撞了，”安迪说，“我赔。”

汽车是公司配给安迪开的。保时捷，价值不菲。

“车子上了保险的。”谭宗明说，“赔什么？”

“那我赔保险费涨价的部分。”安迪坚持。

这人！不愧是跟数字打交道的，谭宗明想。整个人都是迷糊的，可一说到钱，居然就清醒了。不过，觉得聪明人在所有地方都聪明肯定是误解。安迪的车技很一般，再加上路痴，所以车上装了GPS。不过好就好在车上装着GPS。挂了樊胜美的电话，老谭去了几个安迪经常去的地方找。都没有找到安迪，他突然想起了GPS的事。虽然有点对不起正在约会的小胡，他只得赶紧让小胡帮忙查了查车子的位置。不然还真不知道上哪里找安迪去。

“这么宽敞的路也能撞车？”谭宗明看看车况。

“我……走神了。”安迪有些不好意思。

安迪开车的时候发了呆，回过神的瞬间拼命打方向盘也来不及了。跑车撞在路基上，开上去，杵上了垃圾桶才停下来。安全气囊飞出来，打在她的脸上。她有一刻觉得自己的鼻梁一定是断了，无法呼吸，耳朵嗡嗡作响。

她从车里爬出来，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然后她想起来叫辆出租车，但是这里比较偏，愣是等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一辆出租车。于是她干脆坐下来等公车。

“打不到车，怎么不打电话给我们？”谭宗明问。

“晚了，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我等公车就行了。”

“你也知道晚了，”谭宗明看看表，摇头，“一个小时以前这个站就没有公车了。”

“哦。”安迪这才如梦初醒。

谭宗明看她那副神不守舍的样子，突然有点不忍心。

樊胜美在电话里没有说得特别清楚。她只说，这次假期，她陪安迪回了一趟安迪的老家。安迪说她在老家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可是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养父母收养，去了美国，没有见过这个弟弟。现在她的养父母也过世了，这世上她唯一的血亲便只剩下这个弟弟了。这次回国，她特意写信给原来的孤儿院的院长。孤儿院的院长几经周折，帮她打听到了弟弟的下落，她便想回去看看。

那个时候樊胜美是鼓励她去的。她说：逃避不解决问题，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你也无法斩断与你的出身的联系。你只有直面它，接受然后改变。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来搭救自己。

樊胜美就是这么一步一步咬着牙走过来的。安迪有着跟她一样的坚强。她相信安迪也能走过去。她决定陪她一起去。可是后来等到回到了那个小镇，陪着安迪见到了她的弟弟，樊胜美反而不确信了。她不知道这次回来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个好决定。

安迪的情况跟她不一样，比她还要糟得多。有时候人生就是如此不公平，如此无奈。就算是你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就算你决定接受，想要改变，它就是连一点点的机会也不给你。

从那个小镇回来之后，安迪就有点神不守舍，把自己关进了房间，整天也不出门。樊胜美担心她，想要去瞧瞧她，这才发现安迪不见了。她赶紧发动了邱莹莹和关雎尔一起去找，可找了一个晚上也没找着，无奈只好赶紧打电话给谭宗明。

“关于安迪的事，我不便多讲，如果她想跟你说，她自然会说。”樊胜美说，同时请求谭宗明一定要找到安迪，“那家伙，看起来挺牛的，其实外强中干，我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呆着。”

还真被樊胜美说中了。谭宗明看看面前这个惘然若失的安迪，觉得她就像个迷路的孩子。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谭宗明站起来。

“哪里？”安迪疑惑地抬头看他。

“上车就是。”谭宗明开了自己的车门，坐上了驾驶座。

安迪回头看看自己那辆还在冒烟的保时捷：“这车呢，怎么办？”

“别担心，我会打电话叫人来拖走。”

安迪犹豫了两秒，终于开了车门，也坐了进来。

她没有问谭宗明去哪里。她知道谭宗明是安全的。她对谭宗明有这样的信任。至于去哪里，似乎她也并不在乎。她现在是人如其名。茫茫人世，却不知道何处是自己的立身之地。天大地大，却竟然无处可去。

晚上没什么人，城市空旷得就像是被清空了五脏六腑的人，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干在晃荡。车子在城市的血管里风驰电掣，被各种清冷霓虹涂抹上了一道一道油彩，就像在万花筒的筒底看到的幻景。

终于车子在江边停了下来。打开车门，江风立刻涌入，带着些微腥凉的水味。

几十年过去了，这里已经变化无数。滩涂之处竖起了护栏，灯光更亮，对岸林立的高楼更多。但是奔流的江流却从未变过，滔滔如旧，奔向远方。

“小的时候，如果有什么不痛快，我就会来这里，想象自己的烦恼随着这江水流走。你试试。”谭宗明说。

安迪看着灯光破碎的黑色江面，一言不发。秋天已经悄然而至。秋意深了，风里透着夜的冰凉。谭宗明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安迪披上。

安迪推却：“不用……”

“心里不好受是一回事，冻感冒了是另一回事。”谭宗明说，“前者我可能管不了，后者我却不能不管。”

安迪不再推却。她只是道：“你真的不问我吗？”

“你想说，自然会跟我说。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这么多年的朋友，你说或不说，我们之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谭宗明道。

是的，他们两个的关系好像一直是这样的。紧密，但又算不上亲密。是工作上无间的伙伴，却又保持着人和人基本的距离。

“你还记得那天喝酒的时候，我被要求讲一个我最不愿意讲的秘密吗？”突然安迪开口道。

“记得，”谭宗明笑了，“你这个小疯子。”

安迪摇头：“那不是一个玩笑。”

谭宗明收敛了笑容，望向她。安迪是一个不喜欢吐露自己的人。不像包奕凡说起自己就叨叨个没完，安迪很少说到自己的私事。

“记得吗，我说过秘密是不能共有的。”安迪说，“有些时候你不肯讲，是怕别人知道你的秘密。而另外一些时候你不肯讲，是怕别人也被迫背负你的秘密，怕你的秘密成为别人的负担。这么多年，我一直孤独地守着自己的秘密。一方面是怕你和包奕凡会同情我，同时也怕这个秘密也会成为你们的负担。可是也许，也到了说出来的时候了。”

安迪望着对岸零落清冷的灯火：“小美她们已经知道了。你和包奕凡是我的好朋友，我想，我至少不用再对你们隐瞒。还记得吗，我们几个刚认识的时候，包奕凡不是总说他那一大家子弟弟妹妹特烦吗，他还说有时候很羡慕我是个孤儿，清静得很。其实我不是孤儿。我有个弟弟。”

“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妈是个疯子，我爸丢下我和她跑了。我妈没法照顾我，也没有亲戚愿意照顾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被送到了孤儿院。在那里我被一对老夫妇收养，后来这对夫妇去了美国，我也跟着去了美国，所以我妈病死之后，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血亲了。直到我的养父母去世之前，他们告诉我，我在国内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至于要不要寻找他，这个决定权，他们交给我。可是我一直不敢找。我怕找到了，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但是这次你请我回国来公司帮你是一个契机。回国之后，我联系了我曾经呆过的孤儿院。那个院长帮我多方寻访，终于找到了我的弟弟。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去见他，直到我遇到了小美她们几个。她们让我慢慢有了勇气。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应付的问题，都在这个城市里过得很难。可是无论多难，她们没有一个人选择逃避。我想我也不能。”

于是她和樊胜美决定回去她的来处，那个小小的村镇。可是越是接近那里，那些可怕的回忆就变得越来越清晰。安迪永远忘不了那些男人看着母亲的眼神，还有偶尔流连在她身上贪婪的目光。

“这些男人，他们都是施暴者。他们强迫了我的母亲，然后他们污蔑她。他们说她是自愿的，是她勾引了他们。可我的母亲是个疯子，她只是一个没有行为能力的女人，她甚至不懂自愿是什么。”安迪说。

但是比起那些，她更深的恐惧是，有一天她会变得和她母亲一样，失去对自己的控制。

安迪一辈子都活在疯狂的阴影之中。可是她的心底却还存着一点小小的希望：也许这疯狂的基因并不一定流传于血亲之间，也许她有足够的幸运可以保持自己小小的清明。

但是此次回乡之行却彻底打碎了她的希望。

她的弟弟住在疗养院里。那只是疯人院更文明一些的叫法。

她见到了弟弟的主治医师。对方研究这种精神疾病已经有好多年。

医生告诉安迪：很不幸，但是这种精神疾病确实会遗传，而且目前的医学还无法医治。男性的发病会早一些，女性会晚一些。

“我还剩多少时间？”她问医生。

医生沉默了一下：“我也无法确定，很多女性显现出先兆是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比如你的母亲。当然也有很晚才发病的。所以离你发病也许还有很久，十年二十年。可是如果情况不好的话，也或许一年两年。”

“虽然这么多年，我心里总有一种预感，自己哪天也许就会疯掉，跟我妈一样。可是如果没有一个医生来给我下达最终判决，却总是还留着一点希望，觉得自己会不一样，觉得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安迪冲谭宗明笑笑，笑容干涩，“我还以为我已经可以接受这样的事实。结果……果然还是接受不了。”

“这是个人也接受不了啊，”谭宗明说，“你不要太苛求自己了。”

然后他凑过去一点：“这里有个温暖宽厚的臂弯，要不要借给你，好让你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安迪本来一片愁云惨雾，却被谭宗明逗笑了。

她摇头：“本来已经有点想要流泪的气氛了，你看，都被你破坏了。”

“不哭的话，那就笑。”谭宗明说，“你知道我家老太太说我什么？她说，四十岁还不结婚，离死不远。你看，人嘛，不知道哪天就死了，而且终于也是会死的。不过，我们也不好好地活着吗，不会因为知道有一天会死，就放弃人生。不如说，正是因为知道我们没有从终点返程的一天，才要好好过，一天都不浪费。也许我这么讲有说风凉话的嫌疑，可是不如就把疯狂到来的那天想象成是另一个终点，一个不同于死亡的特别的终点。也许这个终点终于还是会到来，就像死亡一样。可是无论这个终点什么时候到来，咱们都要过好这仅有一次的美丽人生，对吧。”

“你还说你家老太太是做思想工作的高手，我看你也差不离。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安迪损他，“你不去写本思想工作的书真可惜了。”

可是知道损人是件好事，说明她离谭宗明知道的平时那个安迪又接近了一些。

“放心，无论这个终点在什么地方，我也会走下去的。”然后安迪说，“我还有弟弟要照顾，还有朋友可相待，还有日子没活够，我会继续这场人生旅途的。”

“也许旅途中你会需要个伴儿？”谭宗明说。

“伴儿？”安迪看他。

“是啊，”谭宗明点头，“我愿意当你的旅伴。”

安迪笑了，用肩膀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谢谢你，老谭。”她说，“你跟小包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么多年，是你们一直陪着我。”

“不，不是朋友。更多。”谭宗明说。

安迪疑惑地看向他，然后突然明白过来。

她摇摇头：“不准同情我。”

“不是同情，也不是玩笑，我是认真的。”谭宗明说。

安迪看向谭宗明，仿佛她从来不曾认识他。

“我从未那样想你。”想了想，安迪说。

谭宗明笑了。

“我知道。但是现在开始想也不错。”他说，“其实我一直想找时机告诉你这件事，上次约你吃饭也是为了跟你说说我的这个想法。也许今晚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也许我该找个更好的机会。但是我已经烦了等待时机这件事。我想让你知道，所以我说了，鼓起了我最大的勇气。当然，我绝不会逼你。你也别觉得对我有义务。只是答应我，考虑一下。”

“起风了，”然后谭宗明搓了搓胳膊，看向她，“回去吧，你家小美都找你一晚上了，该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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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樊胜美就像个门神似的站在那里。

在她后面的是一脸担忧的关雎尔和邱莹莹。

“一声不响就跑掉，你是要吓死我们啊。”看到安迪的时候，樊胜美眉头皱紧了，声音也发尖，“你知道我们今天晚上跑了多少地方去找你？你知道我们有多怕你出事？小关都担心地哭了，莹莹这个心大的也被你吓懵了。”

安迪刚想道歉，可樊胜美却一把抱住了她：“傻瓜，不要道歉。只要保证。”

安迪笑了，但是然后眼泪流了出来。

“好，我保证，”她说，“我答应你，我不死，好不好。我答应你们，我会好好活下去。”

“这还像句人话。”樊胜美说。就连她也流泪了，声音哽咽。

邱莹莹和关雎尔不发一言，只是默默上来抱住了她们两个。眼泪仿佛是会传染的东西，在四个人中间蔓延开来。四个女孩一起埋头痛哭出声。

“没事就好，你们一个都不准出事，”樊胜美流着泪说，然后搂紧了大家，“我们每个人都要好好的，一起活下去，一起活得开开心心的，缺一个都不行，知不知道。”

进门之前，安迪脱下了外套，还给谭宗明。

“谢谢你，老谭。”她说。

“跟我还客套什么，快进去吧，都冻了一晚上了，赶紧洗个热水澡吃点热饭，早点睡吧。”

谭宗明说完转身想走，安迪却又叫住了他。

“明天一起吃个饭，我请。”她说。

“啊？”谭宗明没有反应过来。

“就一起吃个饭而已，我休假这么久，也该谈谈工作了，不过，”安迪看他，“当是个约会也行，只要你不介意我假公济私。”

谭宗明半天终于回过味来：“所以你这是答应了？” 

安迪点头：“如果有一天我终于会变成那样……我想要抓紧时间，来做点什么我从未做过的事。” 

“现在想想，还是小赵医生说得好。”她道，“立身岂怕无余地，自有天地相与。老天给了我一条命，就不会不给我立足之地的，所以我要活下去，还要活个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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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找安迪之前，谭宗明给赵启平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安迪出了一点状况，所以自己不能陪他去发射基地。

“没事，哥你赶紧去找安迪吧。”赵启平说，“我自己去发射基地就行。”

手机一直在外套口袋里，外套在安迪身上，谭宗明刚才一直没想起来看手机。这会儿拿回了外套，谭宗明赶紧掏出手机来，想要看看有没有赵启平的来电，却发现赵启平并没有给他打电话。

赵启平只在一个小时多前发来了一条短信：

“发射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