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萌,缘来则聚。
【14】陪你走过年少,和你在长夜共抱,想与你同看破晓
包奕凡此次专程来找赵启平,是来游说他试试一个机会的。
包奕凡的母亲退休之前曾在美国一家很有名的私立医院的纽约分院当医生。那家私立医院的骨科排名全美第二。这次包奕凡回美国,回家了一趟,刚好遇上母亲在家办聚会招待老同事。他们谈起了赵启平,结果骨科的负责人对赵启平的研究方向和临床经验都非常感兴趣。
刚刚谭宗明看见包奕凡拿给赵启平的,就是一些需要准备的审核资料清单。
“原来你是来挖墙角的,不厚道啊。”谭宗明看包奕凡。
包奕凡笑道:“我挖的是社会主义的墙角,又不是你的,你哪来的这么大意见。”
“看看,暴露了吧,还口口声声说是我炎黄子孙,挖起社会主义墙角毫不手软。”谭宗明说,“我当然有意见。建设社会主义人人有责。”
“好大的火药味,”安迪吸吸鼻子,“你们两个在这里瞎起哄有用吗?去和留,还要听赵医生的。”
她看向赵启平:“你决定了去吗?”
“还只是个意向,我这边还要交些申请资料给对方,也不一定能够审核通过。”赵启平很谦虚,“说真的,要去这样全美顶尖的骨科,我还是挺心虚的。”
“赵启平,我真的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这件事。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包奕凡看着他,“你现在所在的医院当然在国内也是领先的,但是跟国际排名靠前的私立医院相比,无论是研究资源和能提供的环境还有一定限制。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出去看看。”
赵启平说:“谢谢,我会认真考虑。”
包奕凡看向谭宗明:“老谭,你这个做哥的呢,怎么想。”
“我当然……”谭宗明顿了顿,他看向赵启平。赵启平也在看他。
“我当然支持他的决定,”然后谭宗明说,“无论是去是留。”
一顿饭吃了个七七八八,包奕凡要先行去赶飞机,谭宗明他们几个去门口送他。
“不然我也先走了。”看着包奕凡的出租车开走,赵启平对谭宗明和安迪说,“你们两个再多坐会儿。”
安迪看看表:“时间还早。”
“医院里事情忙。”赵启平说。
谭宗明哼了一声。赵启平看他,声音有点虚:“真忙。”
谭宗明正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道:“哟,瞧瞧我这是遇上谁了。”
他们回头一看,居然是曲筱绡。她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七倒八歪地站在那里,一看就知道是喝大了。
安迪打量她:“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怎么哪都有你。”
可是曲筱绡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安迪身上。
“赵启平……”她说,突然脚下一滑没立稳,整个人一下子栽在赵启平怀里。
赵启平皱着眉头:“怎么喝那么醉?”
“你不理我,我借酒浇愁呗。”曲筱绡蹭着赵启平撒娇。
“干什么呢。站好了。”谭宗明把没个正行的她拉开一点,“还有,借酒浇愁愁愁更愁,懂不懂?”
“不懂。”曲筱绡眯着醉醺醺的眼睛打量他们,“等等,你们三个……是一个什么样的排列组合?让我想想……”她看看安迪,又看看赵启平,“赵启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聪明,她比我聪明,所以你喜欢她?”
赵启平无奈:“我一点也不聪明,我是笨蛋行吗?”
曲筱绡还是不放过他:“我不喜欢她,所以你也别喜欢她好不好。”
“谢谢啊,我也不喜欢你。”安迪在旁边嘀咕。
“我不喜欢她。”赵启平说。
“那你……”她指着谭宗明,怀疑,“不会真的喜欢他吧?”
赵启平摇头:“别胡闹了行吗。”
他不想再和她纠缠,可是曲筱绡用一只胳膊圈住了他,像块牛皮糖一般地怎么也甩不脱。
“赵启平,就你,我是最搞不懂的。你怎么谁也不喜欢呢?”她用根指头戳他的胸膛,“你说,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心。”
赵启平抓住了她的手指,禁止她肆虐下去:“你醉了,我给你叫辆回去的车。”
“我不用你叫车,我跟姚滨一起来的。要回去我自己会回去。”曲筱绡说,“还有,你不准逃避话题……”
曲筱绡这个人有一点赵启平知道,她清醒的时候尚且说不通话,喝醉了就更说不通。只要知道她是跟姚滨一起来的,赵启平就放心了。
“我得走了,不然真没完没了了。”赵启平对谭宗明和安迪道。他把曲筱绡硬塞在安迪旁边的沙发座上,转身就走。
“启平……”谭宗明喊他。音乐太响了,赵启平似乎没听见,并没有停下脚步。于是谭宗明跟过去,终于在过了拐角的地方截住了赵启平。
赵启平冲他疲惫笑笑:“今天有点累,我改天再陪哥吃饭好不好。”
“我不是要你陪我吃饭。”谭宗明生气道。
他是喜欢和赵启平吃饭。但是不只如此。他是……谭宗明也说不明白。
他只是不想要赵启平对他比别人冷淡,对包奕凡比他好。
他只是不想要赵启平有事不告诉他,关于赵启平的消息他比包奕凡晚知道。
他只是想问:你是真的去美国吗?
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想法,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如果谭宗明对自己足够诚实,他会听到心的深处,有个声音微微抗议,不希望赵启平离开。
赵启平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谭宗明开口:“有句老话,叫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上海这片海很好很广阔,但是对你来说还不够广阔。你是属于天空的。”
赵启平点头:“我懂哥的意思……”
“赵启平!”突然有人打断了他们。
赵启平回头,看见来人是姚滨,一脸焦急表情。
“你们看见曲儿没有?”
“刚刚还遇见她了,她就和安迪在一起。”赵启平说,“怎么了?”
姚滨火急火燎,要他们带他去找曲筱绡。于是他们领着姚滨走回安迪那里。但是只有安迪一个人在。
“那丫头呢?”谭宗明问。
“她说她想吐,就去了洗手间。我想要扶她去,可是她不要我扶。”安迪摊手,“我猜她还是把我当成假想情敌。”
姚滨皱眉:“我刚刚从洗手间回来,她没在那里。”
“会不会是难受,就趴哪里睡了,或者叫车回家了?”谭宗明问。
“不会,那至少手机不至于关机。”姚滨说着,掏出手机给曲筱绡拨过去,依然是关机通知,“怎么办,会不会是那批人干的……”
谭宗明不知道姚滨在担心什么:“什么这批人那批人,你说清楚。”
“刚刚我们在吧台,有几个男的过来找曲儿。这是曲儿上次在酒吧认识的。她最近这阵天天泡在这里,认识了几个公子哥儿。那些人我一看就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人。今天曲儿明明不想搭理他们,他们还缠着她不放。会不会是这些人,看曲儿喝多了就……”
姚滨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难为他一个七尺男儿,遇到了曲筱绡的事,就慌得一下子就没了主意。
“你别乱,她离开我们的视线没多久,肯定走不远。”谭宗明想了想问姚滨,“这里有几个门?”
“三个,一个正门,一个侧门和一个后门。”姚滨回答。
三个人立刻决定分头去找,留下安迪呆在酒吧里看着,以免曲筱绡突然又出现了。谭宗明出了正门,刚好看到了一个停车场的管理人员,便问他刚刚有没有看到一群男孩带一个喝醉的女孩离开。
管理人员回答没有。谭宗明松了口气。他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手机响了,是赵启平打来的。他在后门跑出好远,也和谭宗明一样一无所获。
谭宗明想给姚滨打个手机问问情况,可是突然想起来他没有姚滨的电话。于是他只好绕到侧门去,想看看姚滨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曲筱绡。
侧门连着一条小弄堂,只有一两盏路灯,谭宗明没有看见姚滨或者曲筱绡的身影。他又往前奔了两步,突然看到前方路灯下有个人面朝下躺在地上。
他把对方翻过来:“姚滨?”
没有下雨,但是手上一滩湿漉漉的。谭宗明对着灯光一看,才发现一手的血。
地上也是血。全是血。姚滨的后脑勺还在不断涌出血来。头部受伤可不得了,就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谭宗明也有点慌。
“姚滨?”他赶紧摇了摇姚滨。
姚滨睁开眼睛,伸出一只满是血污的手,艰难地想要抓住谭宗明。但是视线大概是虚了,抓了几把没有抓到。谭宗明赶紧握住了他的手。
姚滨似乎想说什么,他的嘴唇嗫喏着,但是气息堵在胸口,说不出话来。
“你说什么?大声点。”谭宗明凑下头去听。
“曲儿……”姚滨用最后的力气说,指着视线无法聚焦的前方,“救她……”
谭宗明往前望。不远处路灯亮处,一辆SUV突然慌慌张张地启动了。
他明白过来,曲筱绡被那伙人带走了,就在那辆车上。可是姚滨的伤势非常重。
“你支持住。我叫人来送你去医院。”谭宗明说。
姚滨说不出话来,但是他紧紧抓着谭宗明的手,摇头。谭宗明明白了他的意思。
“知道了,我去找她。”谭宗明保证,“我一定救她。”
得到了他的承诺,姚滨这才松开了他。谭宗明赶紧起身往前跑。他的车就停在巷口。
他一边跑一边给赵启平打电话:“你在哪儿?”
“刚到侧门这里。”赵启平回答。
“姚滨出事了,就在侧门的巷子里,你赶紧送他去医院。”谭宗明说,“我看到了带走曲筱绡的车,我现在去追她。”
“等一下。”赵启平着急,“我让安迪去送姚滨,我跟你一起去。两个人有个照应,万一出点什么事。”
“不,来不及了。我怕再晚点就跟丢了,”谭宗明跳上车,发动了引擎,“而且姚滨伤势很重,需要你急救,安迪怕处理不来。你留下,照顾姚滨。还有,尽快报警,就说有一位喝醉的女性被强行带走,现在该名女性还在车上,让他们尽量协助截停车子。对了,我刚照了车牌发给你了,你把车牌发给警方,让他们帮忙定位。万一我跟丢了,至少能够知道他们的位置。”
说话间,车子已经出了弄堂。前车开始加速。
“不说了,”谭宗明说,“车太多了。我怕跟丢了。我挂了。”
“哥,等等。”他挂下电话之前赵启平道。可是无论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小心。”
“好。”谭宗明答应道。
他挂下手机,一打方向盘,跟着那辆车上了大路,然后踩满了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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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来的时候,谭宗明正捂着额头。
那几个富二代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一时半会儿大概是起不来了。
那辆车子知道有跟踪者,两次三番加速想要把谭宗明甩掉。可是谭宗明对自己的车技还是有点自信的。他们大概开了近百公里,几乎到了城市边缘。对方估计是没油了,也被他追烦了。干脆停了车,一伙人下了车来,等着好好教训谭宗明一顿。
姚滨说得对。对方一看就是一伙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平时胡作非为惯了,这时又喝得七七八八的,色胆包天,趁着酒劲撒野来了。
“你们把那丫头留下,我就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谭宗明说。
“你谁啊,她爸?”那伙人问,显然不把他的先礼后兵当回事。
我有那么老嘛,谭宗明不服。不过这个时候先管不了那么多了。
“是,所以你们要是敢动我家丫头一根寒毛,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这个时候曲筱绡大概是有点醒了,她从车上爬下来,歪歪扭扭地四处看着,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其中一个人就抓住她:“这人谁,你爸?”
曲筱绡眯着眼睛看谭宗明,然后摇头:“不是……一个和我没有关系的大叔。”
那伙人嗤笑:“你看,她都说了跟你没关系了,我劝你现在离开,我们就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
这丫头真是一个麻烦制造者,谭宗明想。不过既然他答应了姚滨会救她,他就一定会救她。而且即便没有姚滨的托付,他也一样不会袖手旁观。因为她也是谁的女儿,他想。如果谭宗明也跟自己的父母一样早早结婚生子,那么现在自己的女儿也差不多跟这丫头一样大了。如果有谁这么对待他的女儿,他真是杀了对方的心都有了。
“我今天必须把她带走。”谭宗明说,“有没有除了暴力之外的其他方式可以解决这件事?比如说,钱?你们今天所有的签单我都帮你们付了怎么样?”
毕竟以一敌多不是谭宗明的第一选择。进医院更不是。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希望用文明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那伙人面面相觑,然后爆发出大笑。
为首的年轻人一脸蔑视:“你不是真的准备跟我们动手吧,你?”
谭宗明心里一股无名火往上冒。好久没跟人动手了,他脱了大衣扔在车顶上,然后开始松动筋骨。
“对啊,好好热身,大叔,可别折了腰。”那个年轻人讥笑。
“大叔?我还是你大爷呢!”谭宗明说。
他决定要好好地教训他们,用非常不文明的方式。
这些家伙,打姚滨的时候倒是下手挺狠,完全不知轻重,结果自己挨两下就鬼哭狼嚎哭爹叫娘。他们也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简单了吧,谭宗明想。打人,至少也要有被打的自觉。
额头一直在流血。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肾上腺素还未完全平静下来的缘故,谭宗明倒不觉得很疼。
想当年谭宗明仗着自己身高体壮,也是东门一霸,经常教训那些在小吃街捣乱的不文明分子。那个为首的年轻人一看打不过他,就发狠了,从车上拿了扳手下来。谭宗明正忙着对付他那几个同伴,没瞅见他过来,冷不防头上就挨了一下。亏得他妈把他生得好,谭宗明想。他从小虎头虎脑,小时候是孩子王。一群小伙伴里,就他脑袋大,头壳硬,干架的时候专使铁头功,打遍整个弄堂无敌手。因此头上虽然挨了一扳手,却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流点血。
一时之间找不到东西止血,谭宗明就走过去,扒了那个动手的小年轻的花里胡哨的领带,捂在自己头上。
曲筱绡酒大概醒了一半。她看着满地狼籍和血流满面的谭宗明,一个劲发愣。谭宗明不忍心,就开了自己的车门,让她进去坐。车里明明给她开了暖气,她却蜷缩在座椅上瑟瑟发抖。还好不一会儿警车就来了。一个女警把曲筱绡弄上了车,大概是要带她先去验伤。有个姓李的警官过来看望了谭宗明,好像是什么刑警大队的副队长。他问谭宗明要不要把他送到医院。谭宗明摆了摆手。
一点小伤,过两天没事了,谭宗明说。
这样的话,那就请您跟我回趟警局吧。李警官说,今晚的事情还需要你配合调查。
谭宗明跟着李警官往警车走。
到处是警察穿梭来去。警灯一直在夜色里闪烁。那种单色交替的光让谭宗明突然觉得有点冷了。他突然想起来刚刚打架之前脱的大衣忘了穿回去了。活动筋骨出的一身大汗这会儿都收回去了。于是他转回去拿自己车顶上落下的外套,这才发现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他掏出手机来,发现有无数个未接来电,都是赵启平。谭宗明赶紧接起来。
这个时候,有一辆车驶过来,拉了个急刹车,然后在面前停下了。谭宗明认出来,那是樊胜美的车。车门打开了。先下车的是安迪,谭宗明正想跟她打招呼,然后看到了紧随其后的赵启平,拿着手机从车里出来。
看到谭宗明,赵启平拿着手机的手垂下来,仿佛终于出了口大气。
他看着谭宗明,仿佛想冲谭宗明笑,但是下一秒又跟要哭出来似的。
那个表情突然让谭宗明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小朋友们都知道赵启平家里父母离婚了,欺负他没有爸爸。赵启平会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瞪他们,但是赵启平不打架。可是谭宗明就不同了。他的脾气就跟他的发根一样硬。谁欺负赵启平,他就教训谁。虽然他自诩一个可以打好多个,可有时候自己也会挂彩。
赵启平替他贴创可贴的时候,总说:“哥,别打架了行不行,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不在乎。”
可是谭宗明说:“我在乎。”
他想起赵启平那个时候的表情,简直和现在如出一辙。
谭宗明挂了手机,朝赵启平走过去。他想说我没事,别担心我,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赵启平猛地抱住了他,抱得那么用力,几乎撞掉了谭宗明的手机。
在那个时刻,谭宗明忽然就安心了。这么多天来的焦躁、不确定和烦闷都被这不管不顾的一抱彻底打消了。
“我没事……”他说,拍拍赵启平的背,示意赵启平放开。
可那个人还是没有放开他。
赵启平沉默着,一言不发,双手用力地揽着他,揽得很紧,仿佛生怕放开就会失去什么。于是谭宗明也用拿着手机的手环过去赵启平的背,轻轻搂住了赵启平。
“真没事。”谭宗明笑了,说,“想想你哥是谁?东门扛把子。怎么会有事。”
依然忘了穿他的外套,但是谭宗明一点也不冷了。怀里的这个人,那样暖和,仿佛给了他将冰冷夜色击退的勇气。于是谭宗明忍不住又将怀里人搂紧了一些。
在他们的身后,光明在远处的天际线探头,隐隐欲现。
天色即将破晓。但是长夜还在逗留,迟迟不肯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