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

【谭赵】《美丽人生》21

【21】就像错过了一辈子，才学会了，爱

 

这大概是谭宗明这辈子最不愿意见赵启平的时刻。

他在心里祈祷了千遍万遍，他不会来。

但是看到那个人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禁百感交集。

天气已经很冷。可是赵启平被推进来这个屋子的时候，上身只穿着背心，赤着脚，裤子的皮带也卸了。

“这是干嘛？”高大强问东子。

“我怕他带着追踪器来，就让他把衣服扒了，才准上车。”东子回答。

“我是说，你不会直接把人毙了，箱子抢回来就好？”高大强瞪他。

“箱子锁了，需要密码。”

“啥？”

“不怪东子，是这小子速度太快了。”黄鱼说，“我们刚刚验完钱，想要装袋子里。这小子突然就把密码锁给扣上了。”

“那你们就不会撬开？”

“这箱子是特制的，美国货，很难撬开，我怕硬弄把钱弄伤了，得不偿失。”黄鱼说，“而且这小子也没说不把密码给我们。”

高大强瞪了黄鱼一眼，然后转回头看着赵启平。

“赵医生，您还挺能耐的哈，去美国还顺便买个箱子回来？”

“这钱是我的筹码，我当然要把它们保护好。”赵启平说。

“所以你要怎么才给我密码？该不会是要让我放你和谭总回去吧？你知道这不可能，对吧，赵医生。我就算不拿这个钱，也不会冒放走你们的风险。”

“我知道。”赵启平回答。

“既然你知道，那还在这里玩什么花样？”

“钱给你们了，命也是你们的了，但是密码明天早上才能给你们。”赵启平说，“我只想要一个晚上的时间。”

“磨蹭什么，不会是怕死吧。”

“如果我是怕死的人，我来这里干嘛。”赵启平说，然后看看谭宗明，“今天我好不容易见着我哥，我就想跟他一起好好吃个饭，说会儿话，再陪他一夜。要死，明天我和他一块儿死。至少过了今天。就这样，行不行？”

“早死晚死，一样是死。”高大强说，“为什么不能是今天。”

“因为明天是我哥四十岁生日，我想给他至少庆祝了四十岁生日。”

黄鱼和东子面面相觑。喜九掏了谭宗明钱包里的身份证：“强哥，是真的。”

高大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赵启平。赵启平也看着他，毫不退却。

高大强突然往前走了两步，抓过赵启平的肩膀猛地把他压在墙上，另一只手掏了枪就往赵启平脑袋上顶。

“骗我是不是？”高大强大喊道，“你跟警察套好话了是不是？警察让你带着追踪器来的，追兵就在后面是不是？”

赵启平被枪顶得整个人贴在墙上，蹭了满脸的墙灰。

“我没骗你。”他大喊，“什么警察不警察，我刚才下飞机，而且你的两个兄弟刚刚也检查过了，我身上没有什么追踪器。我们说好了的，我带钱来，你让我见我哥。我做到了，你别反悔。”

“我不信。”高大强手指扣在扳机上，“赵医生，你说说，你都去了美国了，本来明明是前途无量的，好好地让你出人头地你不去，却千里迢迢跑回来这里送命，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爱他。”赵启平回答。

这话一出，一屋子都安静了。

高大强也愣住了，他的手指在扳机上凝固了三秒，然后松开了。

好半晌，高大强道：“赵医生，我阿强敬你，我那个婆娘，要是有一天知道我要死了，还要拖着她陪我一起死，肯定撇得比谁都快。”

他把枪收好，然后松开了赵启平。

“肩膀怎么了？”他瞅着赵启平从背心里露出来的肩膀上的伤口。

“之前遇上医闹，被扎了。”赵启平擦擦脸上沾到的墙灰说。

高大强想起来喜九是说过有这么一出。他看向喜九，喜九点点头。

行吧，偏让他遇到这么个多情种子，你说怎么办。

高大强在心里啧了一声，然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反正今天明天，也只差一天。

“赵医生，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过你做不到也没什么。明天早上，无论拿不拿得到密码，我都会杀了你们两个。你说，我就让你们死得轻松点，说不定还会发发慈悲把你们两个埋在一起。你反悔了，不想说了，我就把谭总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手指剁完了剁胳膊，胳膊剁完了剁腿。反正现在我知道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我有的是方法逼你说。”

“我绝不反悔。”赵启平说，然后看了看屋外，“我刚刚来的时候，看到你们有个兄弟手被扎伤了。”

“还不是咱们谭总的手笔。” 

“我是医生，我替那个兄弟包扎一下，避免他破伤风。”赵启平说，“作为交换，能不能给我们做顿好的。古代杀犯人之前也得先给吃顿饱饭吧，再加上是我哥生日。来碗炒面，加两个鸡蛋，我哥爱吃。”

高大强怔怔地看了他两秒，然后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行了，喜九，给他们做点好的，顺便弄两碗面，下个鸡蛋。”高大强站起来，拍拍腿，准备出去。

赵启平拦着他：“帮我哥把链子解了。”

“这不行。”

“手和脚都铐着呢，还怕我们跑吗。再说了，他都伤成这样了，还能跑哪里去。”赵启平说，“锁着喉咙，怎么好好吃饭。”

这小子倒是执拗得很，高大强摇摇头。他掏出钥匙来，把谭宗明的狗链子解了，然后往外走，顺便招呼一群人：“咱们也腾腾地方，给谭总和赵医生一点私人空间，让他们说说小话。”

高大强出了门去，点了根烟对黄鱼道：“让傻大和东子好好看着他们，你也盯着点，越是快到拿钱的节骨眼上，越怕出什么岔子。”

“放心，强哥，你这两天没怎么合眼，去隔壁屋睡会儿吧，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去你屋里找你。”黄鱼说。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谭宗明和赵启平两个人了。

谭宗明抓着赵启平的手：“你哪里来的六百……”

赵启平突然凑过来，在谭宗明干燥破裂的嘴唇上啄了一下，让谭宗明立刻惊得忘了后面的话。正好这时候喜九和傻大进来了。看见这情形，傻大脸上的表情更傻了。

喜九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强哥让我带傻大来，请赵医生包扎一下。”

赵启平二话不说，给傻大包扎了伤口。然后喜九把他的手和脚又重新铐上了。

直到看见喜九和傻大出去了，赵启平才坐回谭宗明身边。

谭宗明想要说什么，但是赵启平摇摇头，然后摊开谭宗明的手掌。

他写下：跟安迪借的。

想了想他又写道：说来话长。

然后他抬起头来，对谭宗明笑了一笑。

“哥你瘦了。”他说，“太瘦了。”

谭宗明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明明这些日子，在生死边缘徘徊，从希望到绝望，谭宗明也没掉过一滴眼泪。可是这个时候，却再也忍不住。

赵启平什么也没说，只是抬了手，用手指给谭宗明擦眼泪。谭宗明就握住了他的手，定定看赵启平。

傻瓜，他想。

“傻瓜，”他说，“你为什么要来？在美国呆的好好的，为什么你要来送死？为什么？” 

“因为我想见哥啊。”赵启平说。

谭宗明摇头：“我要你活着，赵启平。我只要你活着。为什么就连这个，你也不能成全我。”

“哥光顾着成全自己了，怎么不想想成全我。”赵启平说。

谭宗明抬起眼睛看他，赵启平就冲他笑了。

“我等了半辈子，就是想着有一天，也许我能等到哥跟我说那句重要的话。现在你终于肯说了，如果听不到，我后半辈子都不会安心的。”赵启平说，“所以我来了，来听哥亲自跟我说。你就成全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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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启平再次打电话来的时候，是高大强自己接了电话。

“赵医生啊？你找谭总？”高大强瞥了谭宗明一眼，笑道，“谭总有点忙，暂时不方便接你电话。我是谁？嗯，你就暂时认为我是阎王吧，因为谭总的生死薄在我手里。”

高大强凑过来：“赵医生想听您说话，谭总，应个声呗，赵医生担心您呐。”

谭宗明不说话，高大强就按在他断掉的肋骨上。谭宗明疼得浑身冒冷汗，额头上出了豆大的汗珠，还是咬着牙关不肯哼一声。

高大强摇了摇头，松了手：“谭总不肯出声，赵医生您看怎么办？要不我打断他一条腿，牢您听听骨头断掉的声音？不用？好，那咱俩聊。”

高大强拿着手机出去了。好半天他回来了，笑眯眯的。

“来，给谭总扶到床上，”他招呼喜九，“在地上像什么话。”

“早说您还有钱不就得了。”他看看谭宗明，“我就说嘛，像谭总这样的，没有老婆我能理解，情儿没有一个两个我就不信了。我只是没想到谭总是好那口的。”

谭宗明愣了愣。高大强暧昧地笑了。

“别瞒了谭总，我都知道了。赵医生说了，他跟您就是那种关系。”

谭宗明心一沉。赵启平又打的什么主意？

“谭总不想说，我理解。”高大强点头，“不过我眼睛也不是瞎的。我看了谭总被放出来那天的新闻，那天来接谭总的，不就是赵医生嘛。是，赵医生也说了，您家大业大，怕小报瞎写，因此不愿别人知道您的隐私。特别是您家老太太，估计还盼着抱孙子，要是知道了您那个地方的兴趣和别人不一样，会怎么想。所以你们的关系一直是秘密的。赵医生也说了，您快四十了，谭老太太逼您结婚，他不想您为难，就主动提出要走。可是您一方面不想对不起谭老太太，一方面又实在舍不得他，所以才会给他发了那个短讯，想让他留下。”

“我知道谭总是个好男人，不想让赵医生卷进来。不过有些事情是命，赵医生已经卷进来了，”高大强看看手表，“赵医生已经订了下一班回国的飞机，马上就要飞回来了，带着您给他的六百万。”

“六百万？”

“谭总您就别装了，就是您给他的六百万分手费啊。”高大强笑道，“不过谭总您也太抠了点，赵医生跟了您这么久，没名没份的，您就给六百万啊。”

高大强很贪心，他的期望更多。不过六百万总好过只有一百万吧。再加上现在谭家二老已经受到警方监控了，想要从他们那里拿钱太危险。但是赵启平这笔钱却是完全秘密的，来得神不知鬼不觉。

“谭总也累了，好好睡一觉吧，”高大强说，“等醒了，您就能跟赵医生团聚了。”

可是那个晚上，谭宗明完全没有睡着。在黑暗里，他清醒得要命。

他想象赵启平的飞机正在飞过冰冷的大洋上空，猜测着赵启平现在正在想什么。

只有太过愚蠢或者天真的人才会相信高大强真能放了他们。赵启平那么聪明的人，不会猜不到他的境遇。赵启平应该知道，就算他有命送钱来，也没命回去。即便这样，他也还是要来吗？还有，他要去哪里弄那六百万？如果联系自己的父母，就会立刻被监视的黄鱼发现。

谭宗明只能希望，赵启平反悔了。十几个小时的行程足够那个人想明白，小时候的迷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区区一个谭宗明也还不值得他送命。即便没有自己在，他也还有很多选择，更多更好的选择。他还有一辈子要去活。

……但是显然，赵启平没想明白。

那么冷的天，赵启平只穿着那么单薄的衣服，屋子里又没有暖气。谭宗明看他嘴唇都发青了，便拼命想要扯点被子过来裹在赵启平身上，可是赵启平笑了。

“不冷，见了哥心头就热了。”他说。

“为什么，”谭宗明停了手里的动作，哽咽，“为什么你这傻子就是想不明白，隔了一个重洋都想不明白。十几个小时也不够你想想清楚生死，想想清楚值不值得吗。”

“十几个小时哪够，”赵启平笑笑，“想了一辈子都没想明白的事。”

“值得。”然后赵启平说，“能见着哥一面，就什么都值了。”

手被拷着，没法自由活动。赵启平就沿着谭宗明的胸口往下摸，判断着谭宗明的伤势：“肋骨断了四根，还好没有粉碎性骨折……”

谭宗明抓住了赵启平的手，不让他摸下去。

“我都说了，要你不准跟着我了。”

“哥说了，”赵启平点头，又摇头，“可惜我不想听。从小我就是这样，装作很听哥的话的样子，其实心里总是打我自己的小算盘。哥为什么觉得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听你的话，现在会听你的话。”

谭宗明摇头：“我有什么好，让你丢了那么多的时间，现在连命也要丢了。你明明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曲筱绡，包奕凡那样的。”

“可是我就喜欢懒一点的，胖一点的，老一点的，笨一点的，固执一点的，爱笑一点的，”赵启平笑了，用戴着手铐的手捧着谭宗明的脸，额头和谭宗明抵在一起，“……哥这样的。”

谭宗明叹息。他认命了。

如果注定他们错过那么多年，却终于在死前遇到。那就这样吧。

再隐瞒自己的真心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没有什么时间了。

喜九端了两碗面来。他放下面，没敢看他们两个，也没有说话，就出去了。

“你走的那天，我开车去了机场，想要把你留下来……”谭宗明喃喃。

“我知道，”赵启平看着他，“可是哥跑得不够快，没追上我。所以你看，我只好自己跑回来了。”

“而且我也知道哥要跟我说的话，绝对不是在电话里说的那句。”然后赵启平道，“现在我们有一晚上的时间了，好好跟我说说。” 

谭宗明怔怔看他，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半天，他终于道：“赵启平……这辈子遇上你太早了，发现自己爱上你却太晚了。下辈子，你要是不嫌弃，还想遇上我，我一定好好补偿你。亏你的欠你的，你都要回去。”

赵启平眼眶红了，明明笑着，眼泪却出来了。

“这辈子还没过完呢，怎么就下辈子了啊。”他垂着头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然后吸吸鼻子，抬起头看谭宗明，“……啊，这就没了？”

“哥没有别的要说了，那我说。”赵启平说，“我还有一辈子的故事，没有跟哥说。”